冯保不由觉得自己总是遇人不淑，身边人就没有一个省心的，总是闹出一摊烂事来等着他收拾。他叹了口气，郁闷地发现自己也别无选择。冯保找徐爵问清楚了万松烟计划好的时辰、地点，就挥手让徐爵先去客厅稍歇等消息，自己走回书房，将近期锦衣卫在杭州的人员调动看了一会，突然发现骆思恭竟然曾经请命去嘉兴。冯保的目光在骆思恭的名字上流连了一会，心想：“这倒是巧了。”

骆思恭本来的职务是护送尚梦出京，轮不到他去前线打探军情。但尚梦自从在龙珠山被许国那帮海盗吓破了胆，便龟速在杭州再不肯出城，骆思恭似是觉得闲极无聊，竟跟京里打过一个这样的请调报告。冯保赶紧命人去请了骆思恭来织造衙门，骆思恭来得甚快，兴冲冲地问道：“冯公公，可是收到了许我去嘉兴的调令？”

冯保笑道：“你想去前线刺探军情，尚公公知道吗？”

骆思恭闷闷地道：“尚公公近日每天都去胡大人府上听曲，除了城里戒严的那一日将我们带在身边，其余时候根本看不到他在哪里。我们兄弟在不在他身边，他大概压根儿想不起来吧？兄弟们听说了戚参将那一日在城下何等威风，着实羡慕得紧，巴望着也能去赚份功劳。”

冯保叹气道：“骆总旗大好身手，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同僚立功受赏，着实委屈了。不过你这请命书上得晚了，便是批下来，估计这一仗也打完了。”

骆思恭听了起先是满脸失望，不过他瞧着冯保的神情，突然又眼神一亮道：“冯公公唤我来，可有用我之处？”

冯保微笑道：“我这有一份极大的功劳想送与骆总旗，不知你敢不敢要？”

一个时辰之后，骆思恭带着徐爵离开，奔向正在血战中的王江泾。冯保换了衣裳骑马去了巡按衙门，前衙各色人等川流不息，来哭诉自家遭倭乱损失惨重希望朝廷抚恤的；怒斥地方卫所守土不力要求严惩的；汇报前线军情的；给前线运了犒劳前来领赏的……诸般人等挤满了前堂，竟似比巡抚衙门还要热闹几分，胡宗宪也算把手头这巡按的职权用到了十二分。冯保站在门口往里面瞅了两眼，只见胡宗宪被淹在一堆人头里面说得面红声嘶，张居正一旁奋笔疾书不时插言两句。门房倒认得冯保，赶紧过来接待：“冯公公来寻我们大人有事？你看这……”他表情有些为难。冯保笑笑道：“我来寻尚公公，回头等胡大人闲了再来寻他叙话。”

门房如释重负，忙道：“尚公公在后院呢，我找个小子带公公过去。”

冯保跟着小厮进了巡按衙门后院，正是浓春季节，这处后院收拾得花团锦簇，草木葱郁，外面的喧嚣声渐渐就不复听闻。林荫深处遥遥传来芙清弹唱道：“回首姑苏，欢娱未终。国恩虽报尚飘蓬，犹恐相逢是梦中。绕故宫，不堪清漏往时同。浮云尽，世事空，错教人恨五更风。”

尾音拖得即清且亮，颇有锥心刺骨之意。冯保驻足细听了一会，亦不由意动神摇。待这曲唱完，冯保才示意那小厮快走几步，上前通禀。便听得尚梦讶然道：“冯保？有何事？请！”

冯保几步走过去，绕过那一排开得正浓的海棠，见尚梦坐凉亭间，两侧婢仆伺候着茶水果子，芙清在亭外一株垂杨下支着琴架，这时起身行礼。冯保走过他时微点了下头，进得亭中，笑道：“尚公公这处好生安逸，只怕如今浙江再无一人能及得上尚公公了。”

尚梦冷冷道：“来者是客，你若是羡慕，我也不吝惜一茶一曲招待你。”

冯保道：“可惜这茶与曲子似乎都不是尚随堂的，尚随堂只能借花献佛吧？”

尚梦愠怒道：“你什么意思？我这趟出来，险些把命都丢了，上山下海的苦也吃过了，莫非这会还要我亲身上阵去嘉兴与倭寇交战不成？”

冯保在内书堂的时候归尚梦管，但从不曾在尚梦手下当差，自家靠山也硬，如今尚梦虽然不见得怕他回去告自己的刁状，但也不太敢在冯保面前摆前辈的架子，还是情不自禁地分说了几句。冯保连连摇头道：“哪敢哪敢……只是来问尚公公讨两个人，送尚公公一份大功劳。”

冯保眼前掠过徐爵那一脸稚气却狡黠的表情，想到自己在两个时辰之内连着说了两次他这句话，一时心中不由有些啼笑皆非。尚梦听他这意思是有正事，本该去客厅，但他这时听曲儿还在兴头上，便挥了挥手，教亭子里服待的婢仆出去，警惕地小声道：“你想说什么？”

冯保道：“不知尚随堂可还记得那千壑园的万松烟？他如今拿到倭寇突围的计划在，可惜却传不出来，需两个身手极好又有胆略的进王江泾寻他。我看骆思恭等人前些日子说想去挣份功劳，使派了他去。”

尚梦眉头一皱，厉声道：“骆思恭是锦衣卫派来护送我的，你竟不经我同意便差遣他！”

冯保快语道：“他们若是成功地截杀住倭寇头目，这斩首功劳，自然少不得亲冒弓矢，临阵指挥的尚公公。”

尚梦沉默了一会，上下打量着他道：“你素来奸滑，这件事又不是非他们不可，如今要将这样一大桩功劳送来给我，我却觉得有些扎手呢。”

冯保哈哈一笑道：“尚随堂是知道的，御马监派我来杭州不过打听些消息，我手头如今没什么像样的人调用。再说了，咱们终究都是内宫，有这份机会，与其便宜了外臣们，不如孝敬了尚随堂，将来或许瞧着这点情份上，也能提携晚辈一二。”

尚梦听了依然有些将信将疑便道：“你不曾知会过我，便将人派出去，若是有什么差池，我是不认的。”

冯保便知尚梦这是说若一切顺利，他便默许了这次越权调用。这时他听到外面有张居正的说话声，微微一愣，心想他先前那般忙碌，怎么有空到后院来，转过身去一看，只见他在与芙清说话，绿丝绛下，芙清神情娇怯眉眼间含着一汪轻愁，当真是如诗如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