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幕之后无人再质疑戚继光的战果，乡绅们把他当成了拯救杭州城危亡的英雄般吹捧着，李天宠和都司何贵铨便是想质疑他违北张经调令私自来杭州，也很难在这样的气氛中说出口。胡宗宪颇为得意地哼着《浣纱记》中的曲子，张居正很能明白他的得意处，新军的这次表演实在完美，这伙倭寇来得再合适不过。即给张经的布局拖了后腿，又为戚继光的新军扬了名。一举实现了两大目标，这场大战不论结局如何，他胡宗宪都赢定了。戚继光并没有进城，在杭州满城官员和士绅们间刷够了声望，带着他的“戚家军”掉头奔向嘉兴战场了——就这么一会时间，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这支新军有了“戚家军”的称呼。二十六日，倭寇攻破了崇德县城，随后在石塘湾被终于赶到的狼兵截住，女土司瓦氏出手不凡，连战皆捷，倭寇吃不住开始带着抢来的财物逃窜。张经指挥各方重重围攻堵截，终于在二十九日，将倭寇大部围困在浙江与直南隶交界处的王江泾，阻断了他们退向川沙洼的路。五月一日，王江泾合战拉开了序幕。张经十分清楚现在无数弹章向着内阁飞去，如今他唯有打一次漂亮的歼灭战才有望挽回形势。他甚至顾不得去问罪于不听调令的戚继光，忍了这口气，直接把他派去了莲塘方向打突袭，大明官军与倭寇之间的一次稀有的大会战就此拉开了序幕。到了五月三日，虽然详细战况依然不甚清楚，但杭州城里的众人都较为乐观，这一仗必定能赢，如今关注的焦点是张督帅到底能砍下多少倭寇的脑袋了。这日冯保刚起床用早饭，便有差役过来禀告，说有个孩子送来一篮子水果，坚称要当面交给冯保。冯保十分纳闷，问道：“哪家的孩子？叫什么名字？”

差役赔笑道：“小人们自然是问过的，只是那孩子死活不说，撵他走他又不肯走。他那篮果子瞧着倒还挺稀罕的，但不明底细，小人们也不敢往公公面前送。”

冯保皱着眉吃着粥，突然心头一跳，问道：“什么样的果子？”

差役道：“黄色皮，弯弯的，怪香的。”

冯保停了勺，慢慢咽下这口粥，好一会方道：“想起来了，是有位朋友说要给我送些南洋果子，你让那孩子进来，我还有事要让他转告。”

差役赔笑道：“这孩子也不懂事，连个主人名号也不报，耽误了许多时候。”

冯保微笑道：“这孩子兴许不是他家下人，不懂规矩。”

差役去传人之时，冯保三两口吃完了早饭，吃着茶，想着心思，等人进来。果然不一会就见徐爵挽着篮子被带了进来，比起去年，他长高了许多，如今身量快赶上冯保了，只是一张脸依然透着稚气，身子也纤瘦得很。他走进来时神情略有忧愁，并没有对织造衙门的雕梁粉壁投以半点新鲜好奇的目光。徐爵给冯保行了礼，冯保挥退下人，问道：“谁让你来的？”

徐爵将篮子往他面前桌上一放，从芒果堆里翻出来一封信递给冯保。冯保拿起信拆开，这信没有抬头和落款，但字迹他一眼就能认出来是万松烟的，写着“忽忆去岁之约，赠贤弟异果一篮还望笑纳。”

冯保阖了会眼睛，问道：“你万大叔如今在王江泾？他去那里做甚？”

徐爵道：“汪船主让我上岸来给万大叔传信，他让我过来寻你，说他得从王江泾脱身，但不能将形迹落在倭人眼里，让你找几个锦衣卫去把他抓了。”

冯保一听差点一口茶喷出来，起身来回走了几步，怒道：“这是何等样的大事，他此前又不跟我说！我便是厂公，调用锦衣卫一事也很难瞒得密不透风。他这……他这也忒看得起我了吧！况且派你这么个孩子过传个口信，也没个确切的时辰和地点……”冯保说着说着，噤了声，开始发现自己真正恼的是这个。徐爵嬉皮笑脸道：“公公您先歇口气……别呛着……我瞧着万大叔也没想过会被倭人困住。他说了，要送您一桩大大的功劳，管教您回去就能连升三级！不出十年就能当上厂公了！”

冯保冷笑地看着他问道：“当厂公这也是你万大叔说的？”

徐爵挠头道：“这是我自个瞎想的，万大叔自然不能这么胡扯。”

冯保心想你可没胡扯，挺严谨的，“不出十年”，倒没说过回去就能当上厂公这种没常识的话。但这会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冯保道：“大大的功劳，得看功劳有多大了。”

徐爵眼神一亮，知道有戏，凑近来道：“万大叔，其实是这样的……”汪直此前煽动大友义镇派出家中武士大举入侵，大友义镇也不是个傻子，知道深入内陆容易被明军截杀，汪直跟他说自己在明国处处埋得有人手，不论在哪处被围，都能想办法接引他们出海，大友义镇尚在犹豫，汪直将万松烟介绍给他手下武士们认识，这批武士为首的是大友宗晴，说但凡有难，万东主自会出现接应。万松烟在东南数省的生意做得很不小，但绝无这么大能耐将数万倭寇从重兵围困中救走。更何况汪直煽动倭寇入侵，其实也有借机削弱那些过于强横的倭寇用意，以免议和时这些人出来捣乱。然而汪直的家底藏在五峰岛上，断然不能与倭人撕破脸，万松烟作为他在岸上势力的代表，必然要在倭寇陷入危局时出来做些事，显得我们尽力而为了。万松烟从莲荡乘着一支小船前去与大友宗晴接洽，说他买通了一支队伍，到时只要他发出讯号，那队伍就会佯装溃败，到时候倭寇可以冲出重围随他乘船逃走。冯保纳闷问道：“他收买了谁？”

徐爵憨笑道：“收买么自然是没有的……不过他跟那大友宗晴说的是戚参将。”

冯保拍案怒道：“这话也能瞎说？”

徐爵赶紧道：“只跟大友宗晴说了，再三叮嘱过是极大机密，绝不能对外泄漏的。大友宗晴他不会说汉话也不会写，还没啥明人心腹，在倭人里面也是顶粗鄙的，便是被活捉了也供不出戚参将来。”

冯保冷冷地看着他，心里这会简直想掐死万松烟，不过瞬息之后他开始了悟到万松烟的用意……原来不但是锦衣卫，连戚继光也得去陪他演这一出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