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保冷眼目送景王匆匆离去，耳中听着景王妃抱怨道：“你让我来说，一时又哪里说得这么多，夏日里解暑的冰块，归德殿每日十方，我这里便只得六七方，又跟谁说理来？”

黄锦分辩道：“娘娘这说的是什么话，两位王爷的份例，向来都是一模一样的。那冰块也不宜在孕妇房里摆着，寒湿重了不是耍的……”景王妃被他一个钉子碰了回来，好生尴尬，又急急说了几件其他的事，衣裳料子好坏，补品食材多寡，都是些琐碎无关紧要的事，林林总总说了好一会，方停下来喝了口茶。黄锦貌作恭谨地听着，吩咐冯保记下。冯保一边记下一边好笑，心想归德殿怀孕的是裕王妃，畅春阁是景王的侍妾，两处孕妇的供给自然有些不同。黄锦又问道：“娘娘所说的这些，老奴己经记下了，回头自会对着宫例去查是否有克扣之事。还请娘娘细说胡宫人怀胎以来身子可有不适？御医请脉的脉案何在，此前可有报说胎象不稳？”

景王妃自然不能回答说一向都不太稳，那岂不是显得她照顾不周，寻思了下道：“平日里，也不见得有什么不妥。我免了她在身边侍侯，每日都会召见她身边的宫女过问。”

黄锦又问道：“若是一向还好，那胡宫人流产之前，都吃、用了些什么，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

景王妃支吾了一下，脸色阵红阵白。冯保突然想起昨晚周海已经说过，景王醉酒惊吓到胡宫人，引得景王妃和景王争吵，想来这番惊吓不小，要不也吵不起来。胡宫人流产一事，多半还得归因到景王头上。但胡宫人突然流产，总要有个说法，兴许景王妃一直觉得宫里供应得不如归德殿丰盛，早有怨气便想借此发作一通，争取以后能与归德殿一般待遇。景王妃似乎突然悟到什么，眼神一亮道：“昨夜内官监送了新贡的燕窝来，我看这是难得的好东西，让人连夜炖了，早上拿去给胡宫吃了一碗，没到一个时辰，便开始发作！”

黄锦问道：“是何人送的燕窝来？”

景王妃唤了身边掌事的大宫女来问。宫女禀道：“是内官监常来分派东西的一个小公公，叫周海。”

冯保笔尖一颤。景王夫妇一开始应该只是虚张声势，掩饰过景王昨日的恶行。但黄锦即存了栽害内官监之心，接连诱导，自然能让景王妃说出他想要的话来！自从两王内帷都传出有妊的消息，内官监三天两头都要往两处宫里送些滋补品，便是没有这份燕窝，也总有其他的什么，何愁攀扯不上？黄锦瞥冯保一眼道：“你可记下了？”

冯保吸了口气，应声道：“回掌印公公，都记下了。”

他边说边端端正正地写下：胡官人晨起进食燕窝一盅，系前夜内官监周海供送。黄锦眯着眼点了点头，又起身对景王妃起礼道：“皇上即然命老奴来查证此事，自然需要查个清楚，只怕是要叼扰娘娘这里的清静了。”

说完一招手，东厂的档头们便带着锦衣卫走了进来。景王妃知道这是要抄查，心中已经是十分后悔将事情闹大，但也无可奈何，只好闷闷地转过身去。冯保分明记得周海送来的那份燕窝八两有余，一顿必定吃不完，剩下的可是证明周海清白的关键，他收起纸笔，便想轻手轻脚跟在查抄的锦衣卫后面。只是黄锦带他在身边就是为了盯紧了他，哪能放他在眼皮子底下跑了，一口喝住他，让他继续记录那些宫婢、太监，嬷嬷们的供词。冯保虽然失望，但也记得十分仔细，一心想揪出与景王相关的只言片语。但宫里这些人应该都被景王妃再三叮嘱过，说话十分小心，一问三不知，并没有任何有价值的内容。东厂仔仔细细抄查了两个时辰，连胡宫人也抬了出来，那胡宫人满面腊黄，连睁眼的力气也无。锦衣卫将被褥下面都查过了，俱无所获。那匣子里剩的燕窝自然也被带了出来，黄锦接过来开了个缝，瞧了一眼，自言自语道：“看着呢倒似也没什么，不过还是要让识货的老人来验上一验。”

说完就亲手抱在了怀中，跟景王妃告罪辞退。黄锦回来的时候，天色已晚，前往各处抄查的司礼监众人也都络绎回来了。冯保有些紧张地盯着李彬，看他颇有怨气的模样，不由有些担忧。黄锦命人掌了灯，在正堂上坐下，让带队前往各处清查的太监们进来汇报。这样的突然清查，免不了会查出来太监们营私舞弊手脚不干净的事情，不过宫里人跟人，总有些千丝万缕的交情，若是与畅春阁这件事无关，又攀着交情塞了钱过来，领队清查的太监们常常也会睁只眼闭只眼地放过。因此各处报的都是并无异常。黄锦冷笑道：“你们这些人都钻钱眼里了？还想不想活了？并无异常？我自幼进宫，这宫里有什么差事我没干过，有什么名堂我没见过的？”

太监们听他说得严厉，扑腾跪下一片，全都道“不敢”“惶恐”。收了钱心虚的不免有些额角生汗，眼珠乱转，只是都咬紧牙根，不肯自己先招。一片肃静中就听得李彬道：“启奏掌印公公，内官监有些账薄似乎不甚清楚，职下疑心涂改过，取拿了回来，还需仔细核对一遍。”

黄锦森然一笑道：“拿过来。”

冯保暗暗咬牙，只盼着周海听了自己的话去检查账薄时，不要落下什么形迹在他们眼中。烛光摇曳间，就听得黄锦将账薄页子翻得哗哗作响，突然间他冷笑一声，指着账薄道：“周海于昨日送往畅春阁的岭南贡燕，册子上入库时写作七两六钱，畅春阁签收的时候写作八两五钱，怎的这周海拿了出去，还自己添补了些出来？”

他将账薄往案上一拍，厉声道：“提审周海！”

冯保心急如焚，恨不得扑去抢到那账薄来看，但知道黄锦即然已经下了决心要办这桩案子，以他的力量，绝难抗衡，只有速速找来陈洪，让他争取介入，方有希望救下周海一条小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