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亲信,有自幼相伴之情,火海救驾之功,那时他何尝想过会有这等凄惶的时候?严世蕃的目光在皇帝和陶国师身上转了几转,骤然浮起一个主意来:“妈的,再费尽心思讨好皇帝又如何?皇帝最靠不住了,我得给自己另寻一条退路。”
陆炳在众人瞩目下进来向皇帝磕头,身形枯瘦,满面惶恐,哽咽着道:“听闻国师入京,弟子日日翘首期盼,只是病体难支,怕君前失仪,不敢递牌子进宫,如今见招,便是上天垂怜,许我还能再见皇上和国师一面。”
皇帝见了他这样子也觉得可怜,过问了两句,便指了指陶国师身边,吩咐滕祥端个锦凳来给陆炳坐下。滕祥稍稍一愣,这会陶国师与皇帝平坐,严嵩坐在皇帝下首。如果让陆炳紧挨着陶国师下首坐,等若与严嵩同等位置。换在两三年前,陆炳坐在此处亦不足为奇,但如今他被逐出宫去数年,一回来却如此抬举他,真不知皇帝是有心为之,还只是没想到这一层。他也不敢多嘴,赶紧搬了锦凳给陆炳,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待他,十分尴尬。陶国师细察了陆炳脸色片刻,长叹一口气道:“我本来观你面相气运,虽不得仙道,亦该富贵荣华高寿而终,却如何成了这个样子?”
陆炳却十分波澜不经道:“弟子此前给仙师信中,早说过弟子近来苦思的心得,一切皆是前因所种之孽,如今心无挂碍,只等冤孽自消罢了。”
滕祥听这二人对话,竟然是常有书信往来,不由愈发心惊,他倒是想再多听几句,陆炳已经瞥了他一眼,他只好心虚地退回皇帝身边去了。酒过三巡,冯保编的那支舞乐献上,陶国师也看得十分赞赏,亲口称许为“仙音”,皇帝对于冯保借曲子进言之事的怒气小了许多,唤他上前领赏。冯保看到眼前这些人出现,不由又回忆起嘉靖二十六年夏言的寿宴,当时他还是个懵懂少年,仰望满堂冠带,浑不知他童年的一切美好,都将终结寿宴不为人知的角落里的口角纷争。他曾经满怀入宫复仇的决心,可如今他依然两手空空,仇人却老病将死。冯保并不介意黄锦师徒日日在他面前耀武扬威,却十分不愿见着陆炳的病弱。他收下赏赐,却没有即刻退下,反而拜道:“裕王亦久不见国师,十分想念。”
皇帝面现不悦。滕祥厉声道:“冯保,你又胡乱说话,看来上次罚的太轻了,不长记性!”
冯保从容道:“裕王不得见召,在府中郁郁寡欢,王爷言道,自己无此福份也罢了,皇长孙尚不曾拜见过国师,遂令奴婢代他向国师求过府一见。”
即是裕王交待的事,倒也不好算他擅自开口。皇帝不愿让陶国师出宫,但更不想让裕王父子入宫,这时拉长了脸,默不作声。陶国师瞥了眼皇帝,微笑道:“皇长孙降生,贫道没能亲往道贺,自是失礼,或许可以请皇长孙入宫相见?”
皇帝没出声,看神情是默许了。冯保得了陶国师这邀请,此前的猜测在心里又笃定了几分,自然代裕王父子道谢退下。宴散后,冯保出宫回去裕王府,问起裕王在做甚。小厮们禀道:“王爷在蹴鞠场玩耍呢。”
冯保摇了摇头,往蹴鞠场走去,裕王搬过府来以后,位置宽敞许多,特辟了一处鞠场,召了些身子灵巧壮健的小厮丫鬟们陪他玩耍。这时离着十多丈远,便听到裕王大声呼喝,显然玩得起劲,并无半点“郁郁寡欢”之意。冯保快步走到入口处,一眼看到李彩凤一踮脚将裕王的鞠拦了去,裕王救之不及,一边大声嚷嚷:“又是你这个死丫鬟,必定要重重治你的罪!”
一边满面笑容,并无半点不快。李彩凤显然在裕王身边这阵以来,已经熟知裕王性情,半点也不在意裕王说着什么,将鞠带走轻松投入球门中。裕王大笑道:“比不过你,比不过你,本王认输不成吗?”
李彩凤从球门里拾出鞠来,单掌托着,回眸一瞥,那只鲜艳的皮球在她掌心滴溜溜转悠,不过是玩耍之物,一时竟有大将军横刀立马的风范起来。她认真地道:“王爷即认输了,说好的彩头,可要给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