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日落西沉，天空转阴为暗，黑云聚集在一起，只留出半边月牙，透着些许微光。　　街灯纷纷亮起，把道路上的积水映得五光十色，留下如梦境般迷离的倒影。　　咖啡馆里亮着暖光的复古铜灯，店门的挂牌换成了“歇业中”。　　在柔和橘色的灯影下，这间清冷街道里的小店，在雨后夜中显得格外温馨。　　高桥健端着托盘，依次在桌面放下两碟精美的蛋包饭。　　“谢谢。”

歌代御花和京极哲也异口同声地说道。　　“慢用吧，两位。”

高桥健收起托盘，笑着看向两人：“上次给你们两个做饭，好像已经是三个月前了。”

“好久不做，不知道手艺有没有生疏呢。”

高桥健说着，走到铜灯边上，轻轻扭动着调节开关，灯光逐渐变得更加明亮了些。　　“光是看着卖相，就能感受到高桥先生这段时间沉积的厨艺长进啊。”

京极哲也打趣着说。　　“你小子，什么时候那么会说话了。”

高桥健被他的夸奖逗笑了，一时间还有些诧异于京极哲也这段时间的变化。　　一旁的歌代御花也跟着傻笑，有些痴痴地看着扭过头来和自己说话的京极哲也。　　高桥健笑着晃了晃脑袋，说了句“不打扰了”后，转身上楼去了。　　“歌代小姐，你不吃吗？”

京极哲也用银质餐刀轻轻地划破金黄色的蛋表皮，香喷喷的米饭随即从里面涌了出来。　　“哎？现在吃！”

歌代御花也立刻拿起她最喜欢用的餐勺，然后割破裹着米饭的蛋表皮。　　在咖啡馆里用餐，一般都是甜点之类的餐品，而蛋包饭则是高桥健对两人的特供。　　是某次店里只有他们两人的时候，高桥健正在楼上对着网上的教学视频学习做饭，但是他本人认为食物的好坏不能由厨师本人来评判。　　于是他就端着下楼，找到了歌代御花和京极哲也来作为试吃者。　　歌代御花当时只是问了一句“以后还能在这里吃到这个吗”，让高桥健对自己厨艺的信心当即大增。　　也是自那以后，高桥健决定以100円一份的蛋包饭作为对他们两人的特供餐品，前提是必须在店里没有人的情况才能点单。　　当然，他的店里没人是常态。　　所以这个所谓的前提几乎是聊胜于无。　　“那个，京极同学。”

歌代御花试探地叫了他一声。　　“怎么了？”

京极哲也只是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后舀起一勺米饭，伴着鲜美的蛋花送进嘴里。　　“关于拍照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问完，她也舀起一小勺饭，慢慢地品尝着。　　“那个吗？”

京极哲也停下咀嚼的动作，稍作思考后便给出答复：“还没考虑好，但是我大概没有时间。”

“是吗……”　　歌代御花把手里的勺子捏得更紧了几分，言语显露出失落。　　这会儿，她觉得高桥健的蛋包饭好像也不怎么好吃了。　　“那个，如果京极同学有时间的话，请一定告诉我。”

她又鼓起勇气做着尝试。　　“好，我会的。”

而京极哲也的答复还是一如既往的平淡。　　或许是饿坏了肚子，也可能是太久没尝到高桥健的手艺了，这顿饭他吃得很香。　　甚至颇有种想要再来一碗的想法。　　等到京极哲也开始收拾起餐具时，歌代御花面前的蛋包饭只吃了一小部分。　　他把擦拭过后的餐巾纸叠好，然后扔进店里的垃圾桶。　　走到饮水机面前，他轻车熟路地取下两个茶杯，等到接水时他才发现，自己习惯性地拿了两个杯子。　　“算了。”

自顾自地低语了一句，他把两个茶杯都装满清水，然后重新回到座位上。　　和以前一样，他把其中一杯放到歌代御花面前。　　“谢谢……！”

歌代御花的道谢声里透着明显的惊喜。　　“没什么，顺手的事。”

京极哲也没有在意她的神情，坐在椅子上悠然地举杯喝水。　　靠在椅背上，有些硬朗的触感即刻传来。　　虽然现在已经入秋了，天气也转凉了起来，但高桥健还没来得及给椅背重新装上柔软暖和的背垫。　　他侧目而视，透过玻璃窗，他的倒影和街景隐隐重合。　　窗外，冷色的蓝灯和夜幕映在积水面里。　　窗里，暖色的橘光和倒影落在玻璃镜上。　　顺着他的目光，歌代御花也扭头朝着右侧的窗户看去。　　随后，他们各自都能看到玻璃里彼此的倒影。　　互相望着对方的眼睛，歌代御花最先转回脑袋，而后低着头默默扒饭。　　白皙的脸颊，此时攀上了些许独属于少女的嫣红。　　京极哲也倒是没什么反应，仍然镇定自若地举起茶杯喝水。　　若是再仔细地观察他的瞳孔，会发现他的眼神只是聚焦在眼前不远处的空气上。　　不过在他的视角里，全息棋局投影正在有条不紊地演示着。　　那是他和源竹羽的棋局，比起阿尔法后半段单骑求主般的绝妙棋技，他更想多研究研究前期他自己下的那部分。　　不过越是研究，他便越是能领略七段棋手和九段棋手之间差距实在是大。　　在磨炼棋技这条道路上，他还有着很长的路途要走。　　“真不错呢，这一手……”　　在看到源竹羽下出攻守兼备的一步后，京极哲也不禁呢喃了一句。　　“什么？”

对桌的少女当即问道。　　他的声音很小，歌代御花没有听清，还以为他是在跟自己说话。　　“不，没什么。”

京极哲也只是摇摇头，没有多说什么。　　“喔喔。”

歌代御花机械式地点了点头，也没多过问。　　她握着勺子，在米饭间心不在焉地搅动着，不时偷偷朝着对面的京极哲也瞥去。　　只是对方正津津有味地看着窗户外的街景，这让歌代御花有些不解。　　外面既没有行人也没有什么景色，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能看得那么入迷。　　猜得多了，歌代御花甚至觉得他和自己待在一起，只要不和她交流，京极哲也看什么都觉得有趣。　　正在内心纠结时，对桌传来轻微的动静。　　歌代御花当即抬起头来，看见京极哲也此时已经站起身来，把茶杯和餐碟收拾在一起。　　看着他把这些全都整齐地放在店里的收纳台上，歌代御花有些慌张了起来。　　尽管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慌张，只是觉得京极哲也马上就要走了。　　“那么，我就先告辞了，歌代小姐。”

事实也的确如她所想的那般，京极哲也几乎没有留念地朝着门口走去。　　“那个，京极同学。”

歌代御花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叫住了他。　　京极哲也的手停留在门把手上，暂时还没有拉开。　　门窗也是透明的玻璃，仔细看去，能发现窗角已经凝结起浅浅的水雾了，带着几分雨后的朦胧。　　他没有说话，只是扭头朝着那边看去，似乎有种催促歌代御花快点把话说完，他好早点离开的意味。　　“如果京极同学有时间的话，我周日的时候想去奈良县的吉野山取景……”　　“那个……如果可以的话，周六的时候可以给我答复吗……？”

京极哲也即刻想起自己周六参赛的地方就在那边。　　沉默了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可以。”

“麻烦你了！抱歉把答复的时间定得那么紧，其实是因为我父亲这个周末会到那边处理事务，我是顺带搭便车过去取景的，平时的话，我不能一个人跑那么远……”　　“不，你误会了，歌代小姐。”

京极哲也的声音不急不缓，听不出他在想什么。　　这让歌代御花又紧张了起来，难道他现在就要拒绝自己了吗……　　“我的意思是，周日去那边取景的话，是可以的。”

看见歌代御花那副紧张的神色，京极哲也解释道。　　“哎？”

歌代御花的眸子霎时亮起暖光，“意思是，京极同学答应了？”

“嗯。”

他微微颔首，而后又补充道：“只是这次没问题，后续的话，我还是很大概率没有时间的。”

“而且，就算有时间，我也大概率不会去的。”

可歌代御花就像是没听到后半段似的，高兴地说道：“没关系的！那我们约好了，周日的时候一起去取景。”

“没问题。”

“太好了——”　　歌代御花一只手扶在椅背上，一只手轻轻拂着心口，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那，回见。”

京极哲也说罢，拉开咖啡馆的玻璃门，秋季的夜风旋即迎面而来。　　发梢随风而舞，他没有多做停留，独自走进湿冷的夜里。　　“周日见！”

少女雀跃的声音传过去时，凝着水雾的玻璃门已经关上。　　也不知道已经踏进夜幕的他。　　听到了没有。　　——　　这顿饭并没有花费京极哲也太多时间，回到家里时，还没到晚上九点。　　看了会儿课表，京极哲也翻开崭新的课本。　　先是扫视起目录，而后又快速地浏览完了知识点。　　“鉴定为简单课程，没有什么听课的必要。”

大约半小时后，京极哲也默默给出了他的判断。　　与其他学校一样，东京大学的四年制也是实行着“二二分段制”的课程模式。　　也即前两年由教养部对所有学生进行共同的教养课程的教学，后两年再进行专业教育。　　而前两年的课程对京极哲也而言，完全没有任何难度。　　哪怕现在让他参加期末考试，他也有信心在不少科目上取得优异的成绩。　　而学业上的轻松，也意味着他有更多的时间去钻研棋技。　　由于第二天有早课的原因，京极哲也还是选择了早睡。　　只是他中午的时候午觉睡得太多，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半个小时，他还是感觉很精神。　　于是他干脆掀开被窝，披着一身棉质的睡袍，带起一张小塑料凳就往阳台走去。　　接着，他戴起耳机，在手机播放器里点开他的歌单，然后选择安静风格的纯音乐。　　坐在凳子上，京极哲也眺望着东京夜市。　　现在只是晚上十点，周围的单元楼几乎正处于灯火通明的状态。　　而不远处的街道上，车流似乎也还很是拥挤。　　城市的灯光把车身映得流光溢彩，月色已经完全隐匿于乌云之后，星星更是见不到半点踪影。　　望着栏杆外的玻璃封窗上又落起雨痕，京极哲也知道，又下雨了。　　不过只是绵绵细雨，看上去会持续到后半夜的样子。　　耳际不断响起舒缓的旋律，京极哲也裹紧暖和的睡袍，享受着雨夜的惬意。　　没多久，浅浅的困意随之而生。　　他听完最后一首，关掉播放器，摘下耳机，准备趁着这股睡意回去睡觉。　　只是当耳机里的音乐停下后，似乎还有余音徘徊在他的耳际。　　再仔细听听，他发觉这并不是幻听。　　确实有着某个旋律正于雨夜中演奏，似乎是钢琴的声音。　　他即刻朝着右侧望去，虽然看得不是很清楚，但他隐约能看见有个人影正在落地窗边上弹奏着钢琴。　　虽然有着隔音的效果，但京极哲也敏锐的听力仍旧能捕捉到这小小的琴音。　　他不知道藤原伊织弹曲子是什么，只是从这琴声之中，他似乎感受到了雨夜的寂寥。　　孤独的琴弦于夜间奏响，轻轻拨动着听者的心弦，将这份万籁之中只闻雨落的蕴意传递到心间。　　直到最后的琴声落下，袅袅余音在雨中拉起帷幕。　　京极哲也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中听完了全曲。　　心里感慨着藤原伊织不愧是从小就跟着名师学琴的，演奏的技巧实在高超，让他都不禁听得入迷了。　　曲终，他重新合上落地窗，回到柔软的被褥里。　　在脑海余音的回响之中，渐渐沉入梦乡。　　而藤原伊织则独自坐在名贵的钢琴前，指间轻轻地落在琴键上。　　整个房间都没有开灯，只有阳台的窗外倾进些许城市的微光。　　她低头沉默着，不知多久后，她取下覆着眼睛的黑色布条。　　黑白的琴键在弱光下，重新映入她的眼帘。　　先前的演奏，既没有谱子，也没有过练习。　　完全是她凭着心境自作的曲子，弹奏的过程中也没有看着琴键。　　她把布条放下，小心翼翼地合上琴盖，而后站起身来。　　侧过身子，如雪般的手指轻轻地抵着落地窗。　　在这里，可以将雨幕下的城区尽收眼底。　　她又想起了京极哲也今天早上所说的话。　　“一直跟着我的话，会给我造成困扰的。”

被否定的滋味并不好受，哪怕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冷冰冰的触感从指间传来。　　藤原伊织松开贴着窗户玻璃的手。　　朦胧的雾气绕着她触碰到的地方，凝聚成杂乱的纹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