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闹钟还没有响起的时候，京极哲也就已经自然醒来了。　　即便在公文教育工作，过上了相对优渥的生活后，他也始终保持着不赖床的好习惯。　　简单的洗漱，在全身镜前用梳子把翘起的发梢梳下去。　　换了身干净的浅蓝色衬衫外套，京极哲也咬着面包片，提着书包出门去了。　　推开房间的门，这一次，两侧的住户不再“巧合”地同时出门。　　他也没在意，独自朝着驹场校区赶去。　　地面还有着不少积水，倒映着枯树枝和晨晖，几片枯叶在上面如船帆般漂浮。　　但太阳已经在白云边上露头，雨过天晴的天气令人感到心情愉悦。　　得益于高挑匀称的身材和清秀的脸庞，在去教学楼的路上，路过的学生们不时朝他投来视线。　　只是那冷静的神情让人有些望而生畏，有几位高年级的前辈本打算问他要联系方式。　　不过在靠近前被他困惑而淡漠的视线扫过后，最终还是都放弃了。　　按照课表找到自己的上课教室后，京极哲也习惯性地坐在最后排的位置。　　也许是刚开学，也可能是工学部的学风相对浓厚，大家都在往前排的位置坐去。　　到最后，前部分的位置全都坐满了。　　而京极哲也与他们之间还有着两排的空位，有不少学生好奇地扭头打量起他。　　然后小小的议论声便随之而起。　　不过京极哲也倒是习惯了似的，不在意地翻开课本，眺望着侧窗外的景色。　　枯枝上还挂着不少水珠，反射起清晨微光，只是树叶似乎在昨天全被吹落了，京极哲也在枝头上找了好一会儿，也没看见残余的叶子。　　很快，上课的铃声响起，他们的高数老师站在讲台上，先是扫视着座位上的学生们。　　前排坐满的景象固然值得高兴，而独自坐在后排的京极哲也则显得有些独特。　　老师好奇地打量起他，甚至因为离得有些远，不得不推了推那副厚重的眼镜。　　而那副面孔他也是越看越熟悉，似乎在什么时候见过。　　四十七岁的高木骏和这才记起来，自己在一个月前于京都举办的全国教师研讨会上见过他。　　公文教育的年轻教师代表——京极哲也。　　印象中他在研讨会里表现得很出色，不少高中乃至大学教师都很认可他的教学能力。　　那场研讨会的目的是为了促进日本高中和大学之间的衔接教育，他提出的教学方案得到了很多人的认可。　　这其中当然就包括他高木骏和自己。　　早就听说那只是个刚刚高中毕业的学生，只是高木骏和没有想到他居然是自己的学生。　　而高木骏和想要问话的想法也就此打住，他清了清嗓子，在黑板上写着自己的名字。　　“各位新生，你们好，我的名字是高木骏和，从今天开始，我将担任你们的……”　　高木骏和的自我介绍正进行到一半，教室前门就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发言。　　他瞥了眼门口，透过圆形的玻璃门窗，一个年轻的面孔有些焦急地朝教室里看过来。　　第一天上课就迟到的学生？　　高木骏和对这种人自然提不起什么好感，但他仍旧保持着和善的表情走过去。　　打开教室门，对方不好意思地微微鞠躬：“抱歉，老师，我迟到了。”

毕竟他也道歉了，高木骏和也不打算在课堂上训话，点点头就让他进来了。　　那人进了教室以后，也是先打量起座位上同学们，而后立刻注意到了最后排的京极哲也。　　接着他便与京极哲也的视线相遇，随后傻笑着朝那边走去。　　“你好，我叫菅原岚。”

他自然地在京极哲也旁边的座位坐下，微笑地打着招呼。　　“你好。”

京极哲也礼貌地回应着，“京极哲也。”

听到京极哲也的介绍后，菅原岚有些震惊地看着他。　　把他从头到脚打量过后，菅原岚点了点头：“果然和传闻的一样，是个大帅哥呢。”

京极哲也没有接着他话，百无聊赖地翻起课本，打算做点题目玩玩。　　“那个，京极同学。”

菅原岚则凑了过来，在他旁边低声说道，“你打算参加什么社团？”

“社团？”

京极哲也瞥了他一眼，稍稍想了一会儿后，便回答道：“羽毛球社吧。”

“羽毛球社？真厉害，听说体育运动社团里的家伙都是超人。”

菅原岚不由得赞叹了一句。　　而京极哲也还是没有接话。　　“对了，京极同学，放学一起去玩吗？”

菅原岚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问道。　　“不用了。”

“好吧，那中午一起去吃饭吧。”

菅原岚好像有着很多备用选项。　　“再说吧。”

意识到京极哲也和他交流的意愿并不大，菅原岚也识趣地闭上了嘴巴。　　只是过了一会儿，他又对刚刚的行为解释了一句：　　“抱歉，京极同学，我这个人稍微有点热情，如果给你造成了困扰，我很抱歉，但是我并没有恶意，我只是单纯地想和你交个朋友。”

“嗯。”

京极哲也在稿纸上写着题目的解析过程，简单地应了一声。　　菅原岚有些好奇地朝他那边看去，发现京极哲也正在几乎没有停顿地写着习题。　　工整俊秀的字迹在他的笔下如泉水般不断涌出。　　就像是没有思考过程一样，解题步骤和答案好像不知道怎么地就从他的笔尖蹦跶出来。　　看了十几分钟后，菅原岚的表情逐渐变得呆滞，到最后竟有几分瞠目结舌的模样。　　他抬头看了眼电子屏幕上的内容，老师的PPT演示里正在讲解着收敛数列的性质。　　再看一眼京极哲也的课本和稿纸，他正在对高阶微分方程降阶。　　菅原岚彻底傻眼了，他的视线在黑板和京极哲也的稿纸间来回切换。　　最后，他翻着自己的课本，这才发现京极哲也已经写到最后一章了。　　“开玩笑的吧……？”

菅原岚望着那密密麻麻的式子。　　复杂的微分方程，在京极哲也的手里，没个几步就被化解成一个结构简单的式子。　　虽然菅原岚看不懂，也不知道答案对不对。　　但他颇为震撼。　　虽然早就听过京极哲也在难度极高的试题中大破了工学部的分数记录，但是他也没想到这人居然上课第一天就直接写到最后一章节的内容了。　　不管怎么想，这都有些超乎菅原岚的认知了。　　照京极哲也这个速度，岂不是两个月后就要开始准备毕业论文了？　　而京极哲也即使注意到他的目光，倒也没有任何搭理他的意思。　　把最后一道题做完，京极哲也习惯性地转了圈笔，然后按下笔头，笔尖随即缩了回去。　　他把稿纸收拾好，看了眼投影仪上的内容，漫不经心地把课本翻到老师在讲的那一页。　　京极哲也打了个呵欠，有些无聊地撑着手，托着半边下巴。　　现在的他看上去像是在听老师讲课，而实际上则是在看着仅属于他的视界中的全息棋局投影。　　菅原岚过了好一会儿才从震惊中回过神，课间休息时，他试探地问道：“那个，京极同学，你的草稿纸能不能借我看一下？”

而京极哲也正在仔细消化着阿尔法的分析内容，看都不看他一眼，直接把草稿纸递了过去。　　接着，他的脑袋朝着窗户那边偏了几分。　　看到他完全不打算和自己说话的样子，菅原岚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谢谢。”

接过那份稿纸后，菅原岚把它摊开来，虽然没有抄写题目，但是每道题目的序号、课本页码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对着那些标注，菅原岚翻看起课本，同时用手机在网上搜索着答案。　　京极哲也写下这些解题过程的速度很快，但他的字迹依然清晰，排版工整，甚至隐隐有着些许笔锋。　　再加上通篇都没有任何修改的痕迹，这份稿纸看上去赏心悦目。　　当菅原岚用手机对答案对到一半时，他停顿了一会儿，然后直接退出了网页。　　这份稿纸上的答案，不出意外的话，应该算是标准答案。　　甚至有几题的步骤要比网页的标准答案来得更加简略。　　菅原岚看不明白过程的区别，但是最终结果是一样的。　　他看着眼前的稿纸，又瞥了眼望着窗外景色的京极哲也，而后又看向前排认真听课的同学们。　　他忽然有种自己正在参加整蛊综艺节目的错觉。　　甚至不禁打量起教室的四周，除了正前方和后方的教室摄像头以外，没有看到其他的监控摄像头。　　他把稿纸重新折叠好，轻轻地放回京极哲也的桌面，他甚至没有说“还给你了”，生怕打扰到京极哲也观景的兴致。　　随后，他悄悄地把座位移到前面。　　“我还是老老实实听课吧……”　　自认为在学习上有着过人天赋的菅原岚，在人生中头一次发出了如此感言。　　怎么会有人开学第一节课还没上完就要结课了的？　　菅原岚实在不理解，但他确实为之震撼。　　等到京极哲也彻底看完分析，这才把视线收回，发现自己稿纸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放回桌面了。　　同时，他也意识到身旁的菅原岚已经不见了。　　再往前看去，菅原岚正坐在自己前一排的位置认真听课。　　见到他这幅模样，京极哲也颇为满意地点点头。　　“学生就该好好学习。”

等到高数课结束以后，京极哲也上午的课程也就告一段落了。　　他正在座位上收拾着书包，菅原岚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京极同学，一起去吃午饭吗，我有些问题想要请教你。”

京极哲也并不排斥解决他人学习上的问题，而且菅原岚的态度也还算诚恳。　　于是他便答应了下来。　　相比京极哲也，菅原岚对东京大学倒是更加了解，轻车熟路地带着他到了驹场校区二楼的银杏餐厅。　　“东大‘二食’的蛋包饭可是很好吃的，作为超人气餐品，我觉得京极同学可以试试。”

在人满为患的食堂里，菅原岚一边带路，一边介绍道。　　“是吗？那么就试试吧。”

京极哲也对这些没有太多讲究。　　同时，他也想看看到底是这里的蛋包饭好吃，还是高桥健做的蛋包饭更美味。　　他们两人点了两份一样的蛋包饭，然后端着餐碟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我开动了！”

菅原岚握着勺子说道。　　而京极哲也则是没有养成这个习惯，默默地划破蛋皮，米饭的香气扑面而来。　　刚吃两口，手机便传来line的消息。　　“京极同学，你下课了吗？”

“我给你做了便当，不介意的话，我在赤门这里等你！”

接着是乖巧的橘猫表情。　　“这家伙不好好学习，在想什么啊……”　　京极哲也简单地回复了一个“现在在和同学一起吃饭，快点回去吧。”

正午当空，白裙少女提起装着便当的精巧竹篮，正躲在红木大门的屋檐底下。　　望着京极哲也的短信，歌代御花有些泄气。　　“说到底，还是我在擅作主张！”

她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是！我现在就回去学习！”

歌代御花回复完短信后，又对着屏幕愣了好一会儿。　　直到消息状态转变为已读，她才回神似的。　　不过京极哲也并没有回复她。　　“说得也是，我总是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让他为难。”

“这种信息，谁知道该回什么啊。”

“笨蛋御花，不要总是犯蠢了。”

“再这样下去，还没到周日他就要对你反感了。”

赤门下，是少女的呢喃之语。　　看到京极哲也途中回复了line的消息，菅原岚好奇地问了一句：“朋友吗？”

“嗯，高中的同学。”

京极哲也把手机收起，并没有什么波动。　　“也是东京大学的吗？”

“不，那家伙夏入试落榜了，现在还在备考冬入试。”

京极哲也又舀起一勺米饭，心想还是高桥健做的更符合自己的口味。　　“是吗，那祝他备考顺利。”

菅原岚也没再多问了。　　京极哲也吃着饭，没有说什么。　　“那个，京极同学。”

没多久，菅原岚又开口了，“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事情？”

京极哲也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那个，就是……”这会儿他倒是支吾起来了。　　“京极同学……能给我签个名吗……？”

最终，他硬着头皮从嘴里挤出话来。　　京极哲也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相较于之前，京极哲也已经对自己过往棋手的身份没有那么排斥，对于菅原岚的请求，他也没有显得不悦。　　京极哲也打量起菅原岚，突然觉得他这张脸有几分面熟。　　“怎么了吗……？”

被京极哲也的视线看得有些尴尬，菅原岚问了一句。　　同时心想自己是不是马上就要被骂了。　　“不，菅原同学是吧。”

京极哲也摇摇头，“你是独生子吗？”

“不是，我还有两个哥哥。”

菅原岚如实回答着，随后有些困惑地问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菅原同学的哥哥叫什么名字？”

京极哲也又问。　　“那个，大哥叫菅原文和，二哥叫菅原武之。”

菅原岚还是不知道京极哲也问这个干嘛。　　“没什么，不用在意。”

说罢，京极哲也拉开书包的拉链。　　他从里面取出笔和稿纸，然后又问了一句：“确定只需要一份吗？”

反应过来的菅原岚有些惊喜，他连忙说道：“如果可以的话，可以签三份吗？！”

“可以。”

京极哲也笑了笑。　　笔走游龙间，三份笔锋显隐相合的签名旋即完成。　　“给。”

接着，京极哲也把稿纸撕下，递了过去。　　菅原岚郑重地双手接过，甚至态度恭敬地向他道谢。　　在日本，高段职业棋手的社会地位是很高的。　　如果忽略京极哲也三年前那场名誉段晋级赛的话，即便是退役后的他也会在社会上备受敬重。　　菅原岚看着稿纸上的签名。　　深邃的黑墨在笔锋之下不见光芒。　　随后，他的嘴角翘起极为喜悦的弧度。　　“就是这个！就是这个！”

他举起稿纸，如获至宝般念叨着。　　午间日光透过侧窗玻璃照了进来。　　那光照穿过薄薄的纸张，却穿不过上面的字迹。　　穿不过——　　不死的黑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