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午饭，京极哲也跟着菅原岚，稍微在校区里闲逛了一会儿。　　下午的课程结束后，京极哲也和菅原岚今天也就没课了。　　“京极同学，真的不考虑一下吗，我请客。”

从教学楼的楼梯下来时，菅原岚挤在人群当中，又一次劝着京极哲也跟他一起去放松放松。　　“真的不用了，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去办。”

京极哲也说着，同时侧过身子给旁边的一位女生让路。　　对方抬眸看了他一眼，脸色微红地鞠躬道谢。　　“没什么。”

京极哲也随意回了一句，又快步下着楼梯。　　而那位还打算再多看他两眼的女生，很快就被人群所淹没过去。　　“啊，算啦，下次再一起去吧，京极同学。”

走下楼梯，四周的空间顿时宽敞了起来，菅原岚看着正打算往另一边走去的京极哲也，语气遗憾地说道。　　“不，菅原同学，下次我也不去。”

京极哲也侧着身子说道。　　“怎么这样？！我们可是朋友啊——”菅原岚像是哀嚎般，眼睛都不禁睁大了几分。　　“再见。”

京极哲也倒是不在意他那副神态，挥了挥手便转身离去。　　望着他离开的背影，菅原岚笑着叹了口气。　　随后，他又喃喃自语道：“嘛，不管怎样，今天已经是收获满满了。”

他得意地拍了拍自己的书包，里面装着京极哲也给他的签名。　　一共三份，他们家三兄弟正好一人一份。　　菅原家百年前的先祖被绫小路龙寺通过一场越阶战，彻底地从棋坛斩落，而后便在商途上一走到底。　　也正是如此，菅原家如今的财力才得以如此之雄厚，近百年来一直都是全日本最富有的家族，即使藤原家近些年后来居上，其在商业上的底蕴依旧是不及菅原家的。　　不过菅原家内部却始终惦记着家族在棋坛的地位，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菅原家便开始重新谋求着日本棋坛的地位。　　他们通过购买小家族的优秀棋手为策略，在十几年的时间里，终于建成了隶属于菅原家的风月棋社。　　只是由于棋社里缺乏能够作为指导的顶尖棋手，这群从各处买来的棋手也不争气，再加上作为靠斩下菅原家而腾飞的绫小路家也一直明里暗地对他们进行打压。　　风月棋社这几十年来都发展不起来，甚至没能在棋坛掀起一点小小的水花。　　不过即便家族里出不了棋手，但菅原家世代还是对阴阳棋都很感兴趣。　　菅原文和，菅原武之，菅原岚这三兄弟，尽管棋技造诣不行，但各个都对阴阳棋的职业比赛关注有加。　　而这三人恰巧又都是不死的黑骑的拥趸。　　这叫菅原岚如何不开心，如何不得意。　　从接送他的黑色迈巴赫下来后，菅原岚几乎是跑也似地跑过上千平米的庭院。　　他已经等不及要向哥哥们炫耀了。　　不过现在这个时间，只有他比较游手好闲的二哥菅原武之还待在家里面，他的大哥菅原文和通常会在公司工作到很晚才回来。　　菅原家的事业，已经慢慢地交由菅原文和打理了。　　而菅原武之则是接手起半死不活的风月棋社，但棋社有专门聘请的人管理，菅原武之平时也不用过去。　　所以他每天的活动就是吃饭、睡觉、看棋。　　“武之哥，猜猜我今天上学见到谁了？”

菅原岚走到沙发边坐下，故作神秘地对菅原武之卖起关子。　　“瞧你那样。”

菅原武之看到他那副得意洋洋的表情，有些忍俊不禁，而后缓缓给出他的答案：“绝对是京极哲也吧。”

在开学之前，菅原岚就得知自己跟京极哲也是同一个学部的同一个专业，所以菅原武之不用猜就能知道他遇到谁了。　　“不止这点，你猜猜我今天有什么收获？”

菅原岚得意地笑了起来。　　“快说。”

菅原武之看到他这幅有些嚣张的模样，没忍住朝他脑袋拍了过去。　　“可恶，武之哥，这样子会痛的！”

菅原岚装模作样地捂着脑袋，不过还是很快拉开书包，从里面取出由京极哲也亲自签名的稿纸，然后递给菅原武之。　　菅原武之接过稿纸，看着上面“不死的黑骑”的签名。　　望着那笔锋苍劲的字迹，他一时间有些愣神。　　“怎么样，是不是超大的收获？”

菅原岚见他愣住的样子，又像揽功般问道。　　“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菅原武之说罢，立刻站起身来。　　他离开沙发的步伐没走两下，又回头问道：“这事还有谁知道？”

“我只跟你说过这件事，他跟我说了，这件事不能到处乱传，不然我早就发Ins炫耀去了。”

菅原岚如实答道。　　“做得不错，记住，这件事现在绝对不能告诉任何人。”

菅原武之又叮嘱了一句。　　“我知道的！”

菅原岚感觉自己像被当成小孩子对待，有些不满地嘟囔道。　　而菅原武之则没有管他，手里攥着那张稿纸，然后朝着房间走廊走去。　　坐在房间的柔软靠椅上，菅原武之面朝阳台，拨通了京极哲也的电话。　　“京极先生。”

电话接通后，菅原武之即刻说道。　　“菅原先生，你的弟弟到家了吗？”

“刚刚到家，抱歉，京极先生，岚给你添麻烦了。”

菅原武之带着歉意说道。　　“不，他除了话比较多以外，倒也没有什么麻烦到我的地方。”

电话另一头的京极哲也正坐在沙发上，不时瞥两眼电视上播报的新闻。　　“我已经告诉他不要乱传签名的事情了。”

菅原武之说完，停顿了一会儿，然后又接着问道：“说起来，京极先生怎么突然想起不死的黑骑这个称呼了？”

京极哲也沉默了一会儿，转而扭头，视线从电视屏幕上转移到左侧阳台的天幕。　　晚霞映着半边天，温柔得像是少女的腮红。　　“没什么，也就是一时兴起吧。”

京极哲也随口回答道，“不用在意那么多，菅原先生。”

这话像是在让菅原武之不要多想。　　“我知道了。”

“菅原先生还有别的事情吗？”

话题到此为止，京极哲也打算挂断电话了。　　“没了……”菅原武之话说到一半，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连忙打断自己刚才的话：“不，还有一件事。”

“请说吧。”

京极哲也打开免提，把手机放在玻璃茶几上，然后拿起杯子走到咖啡机旁。　　电话那边的菅原武之倒是沉默了起来，像是在斟酌着用词。　　“怎么了？”

京极哲也按下按钮，香醇的咖啡液即刻留进杯子里，溅起密集的泡沫。　　“不，那个……之前约好周日在奈良的比赛，已经取消了……”菅原武之的声音听上去底气不足。　　“是吗，那去参加其他的比赛也没关系。”

京极哲也没有过多在意。　　“其实，赛程是推迟到了下个月，只不过是我们被取消了参赛资格……”　　菅原武之说完，京极哲也举着杯子的手随即滞在半空。　　“有原因吗？”

过了一会儿，京极哲也才重新问道。　　他缓缓地走到沙发重新坐下，语气仍旧如往常般平淡。　　“理由是有的，我们竞选的是最后一个名额，当时举办方也同意了我们的申请，只是到后面，大阪的摩登棋台提出了异议，他们认为这种级别的赛事，不应该就这样让一个新人参加……”　　“然后我就和他们进行协商，但是最后举办方决定取消我们的参赛资格，由大阪棋台的坐镇棋手替代我们的位置。”

“因为我们的申请也仅仅只是被同意，还没有正式收到参赛合同，再加上当时也还没有公开选手名单，所以摩登棋台算是和我们进行了公平的竞争。”

“只是举办方处于考量，最终还是认为大阪棋台的坐镇棋手更值得那个位置。”

听完菅原武之的解释，京极哲也抿了一口黑咖啡，涩味霎时侵袭着他的味蕾。　　只是他不再像之前那样露出不适的表情，而是风轻云淡地咽下。　　“原来如此，意思是，这次的比赛很重要吗？”

京极哲也问道。　　“是的，这次比赛，你可以认为是全日本的大规模地下棋台联合举办的大赛，是每年的重头比赛，来参赛的棋手都是本年度最有人气的棋手。”

“上次杀局，死骑的名声在地下棋台已经打响了，但是终究只有一场战绩，而且很多观众都没有看过那场比赛，对死骑也只是道听途说。”

“所以在大部分观众心里，死骑还没有给他们留下过具体的印象，这也是举办方为什么会最终选择摩登棋台坐镇棋手的原因，那家伙在地下棋台的人气很高。”

京极哲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倒是理解了自己为什么会被取消资格。　　毕竟那场比赛只是小比赛，自己战胜的八位棋手都是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　　而且由于地下其他会对比赛录像进行封禁处理，其他的观众也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赢的。　　就算那晚的观众把自己的表现吹得再神，言语所带来的震撼终究不是亲眼所见可以比拟的。　　“那这样的话，也没什么好的办法呢。”

京极哲也又举杯抿了一口黑咖啡。　　可从他的话里，菅原武之似乎听到了别的意思。　　菅原武之对京极哲也的想法稍作思考，而后当即劝阻道：“不，京极先生，有些事情我想必须得先说清楚。”

“什么事情？”

京极哲也问他的时候，好像不明显地笑了一声。　　“这种级别的比赛，奖金是非常高的，今年的冠军奖金大约在七千万円左右，如果杀局的话，我个人恐怕无法为你担保。”

菅原武之顿了顿，又继续说道：　　“或者说，整个地下棋台都没有哪个经纪人能在这种比赛中作担保……”　　京极哲也没有立刻答话，他把咖啡杯放回桌上，而后站起身走到阳台。　　俯视着不远处街道上的车水马龙，霞光正温柔地为东京这座城市盖起轻纱。　　暖光透过玻璃，照在京极哲也的脸上，勾勒起那副精致的五官。　　他的眸中也落起余晖。　　过了一会儿，他才转过头对茶几上开着免提的电话说道：　　“菅原先生，你曾经告诉过我，地下棋台相较于正规的职业联赛，它有着更为严格和繁琐的条条框框来约束棋手和棋台。”

“是这样没错。”

菅原武之即刻应道。　　“但是，你还告诉过我，与此同时，地下棋台是可以不讲规矩的，对吧？”

“是，没错。”

菅原武之答话的声音变小了一些。　　“在地下棋台里，有两样东西是凌驾于规矩之上的存在，一个是金钱，另一个，则是棋技，超乎他人的棋技。”

京极哲也的声音很平缓，甚至说是温柔的低语也不为过。　　只是相较于那柔缓的语气，话里的内容则显得有些锋芒毕露。　　这次，菅原武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硬着头皮“嗯”了一声作为应答。　　京极哲也轻轻地笑了笑，像是安抚菅原武之般说道：　　“菅原先生，不用担心，我没有你想得那么鲁莽，这种级别的比赛，参赛的每一位棋手都不仅仅是代表着他们自己，还有他们背后的金主。”

“如果我让他们这场比赛变成那天晚上的情况，想必会影响到很多人的生意，对吧？”

菅原武之从靠椅上坐起，缓缓走向面前的阳台，霞光同样也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居然还想着能同时战胜地下棋台里最强劲的八个棋手？　　晃了晃脑袋不再多想这种不切实际的东西。　　随后菅原武之点点头认同道：　　“确实如你所说，这些棋手是代表着各自的棋台和金主而战的，首先，杀局申请的担保没有人敢接下，其次，举办方肯定也不会接受这种不合理的申请。”

“既然如此，我们放弃这次比赛是最好的选择，对吧，菅原先生。”

京极哲也柔和地问道。　　但听上去并不像是在询问菅原武之的意见，似乎是已经做出了决定。　　只不过这个决定，也许和菅原武之理解的不一样。　　“说的没错，但是不用担心，我会抓紧安排其他比赛的。”

菅原武之松了口气，连忙说道。　　“不，菅原先生。”

京极哲也的声音再度从电话里传来。　　而这道声音让菅原武之不禁心头一紧。　　“你听说过这样一句话吗，这句话叫做‘冤有头债有主’。”

菅原武之呼了口气，然后摇摇头说：“没有，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是谁让我们没办法参赛，我们就让他来解决这个问题。”

“你的意思是……？”

菅原武之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找个时间，去大阪玩玩吧。”

京极哲也侧视起日落，余晖将他照得明黄。　　在地板上沉起歪斜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