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盘龙各地业已分割完毕,以三月为期,务必达成大会预期之谋!公孙商在这里便代主宰,拜托诸位了!”
天光方亮之时,沸腾了一夜的天险峰大寨终于安静了下来,横放在诸人中央的那一副应州地图上已经密密麻麻写满了人命,并用黑色的大笔将之分割成一块一块的区域。看着这一夜的成果,公孙商的眼中满是喜色,脸上也带着笑意,这令他眼中的血丝看上去也不那么怕人,拱手向正围聚在身边的诸人说道。“谨遵狼神令!我等定然不负众望!”
在他四周站着的其他人脸色比他也好不了多少,眼中也满是血丝,却看不到疲倦的神色,不少人眼中燃烧着喜悦,更多的人则显得落寞,甚至有些不甘。公孙商说话的时候,众人的回答也显得有些层次不齐。对此,公孙商却也没多少意外,落寞的都是没入选即将被打回原形的人,落寞是正常的,他也没多少办法,毕竟此刻铁血需以精粹为要,太多人留下反倒会适得其反。“若是,对先前定策无异议,那便都去吧!”
既然多说无益,那公孙商很自然地就选择了快刀斩乱麻的办法,当即挥挥手便要赶人走。“是!”
金虎等少数入选的人当即领命离开了,其他人却还留在原地,看样子是打算缠人。“狼神有命!但凡不从号令者,逐出铁血,永不再用!诸位切莫贪图一时义气,最终自误!”
对此,公孙商却也没有太多的耐心开导,当即便拿出了杀手锏。“领命!”
金虬的凶残,盘龙子弟还是清楚得,当即心中便是有千般不愿,也只能领命,人群如潮水一般散去。“商兄,如无其他事情,我二人也去了!”
瞬息间,偌大的大厅之中便只剩下了,李应、李莽等寥寥几人。自唐婉随金虬出去后,两人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这时便一并站起,准备走人。“应兄,莽兄,且慢!这里还有一事需要你们两位相助!还请不要推辞!”
公孙商连忙叫道,李应李莽的脚步随之停了下来,用诧异的眼神望着他。“商兄,真的要我师兄弟去做此事?”
片刻之后,大厅中便传出了李应两人古怪的询问声,此刻两人的脸色都显得异常古怪,李应脸色有些复杂,李莽则是愤怒之中有着几分窃喜。“此事非比寻常,绝非常人可以完成!自然非两位莫属!”
公孙商道,神情很是谦和。“既然商兄已经如此说了,我兄弟自然责无旁贷!”
李应还未表态,李莽便已经大包大揽地应上了。“那日后便有劳商兄赐教了!”
李应有些尴尬,但也一时想不出拒绝的理由,最后也只得点头答应。“这个自然一定!”
公孙商笑着应下了。“既然如此,商兄,我兄弟先告辞了!”
李应两人不再停留,当即向门外走去。“慢走!”
公孙商只淡淡说了一句,并未挽留。“公子,这里有三十六件新到事物需要你定夺!还请……”两人刚走,大厅之中留下的几人,便围了上来,拿出一本本的册子,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东西。这些人都是这些日子公孙商挑选出来的副手,毕竟铁血规模实在太大,他一个人忙不过来,需要有人跑腿。就之前的表现来看,公孙商还算是满意,但有些事情这些人便有些吃不准,还是需要和他请示一番。“这个不急!你们自己看着办即可!”
不同往日,今日公孙商再未接过册子,反倒一脚踢开了。“公子,这个怎么是的?这些事情动辄便要上千两银子,可都不是小数目,小人怎敢……”几个人顿时吓得面色大变。“铁血已经开始成长,你等身为铁血中人自然也是要跟着一道成长的!这区区几千两的勾当都无心拿下,异日动辄十几万两的买卖怎能执掌?去吧!便将这当成你们的一次试炼,但有差池,公孙商一力承担,绝不怪罪你等!”
公孙商望着窗外的翔云,摆了摆手说道。“这……这……我等谢公子栽培!但有差错,定提头来见!”
几人犹豫了几下,最后在一个稍微年长些的人带领下,咬了咬牙,说出了誓言。那一刻,他们的眼中也闪烁起惊人的功名火花。能被公孙商看中,他们身上或多或少都有着经商的潜质,只是他们中间不是曾经山林之中的乡村小贩,就是应州之外的商贾奴仆,百十两银子就心惊胆战,上千两银子更是碰都不敢碰。他们真心的感激公孙商能给他们这个机会。“夫君,喝口茶,歇息歇息吧!”
待他们走后,一道靓丽的身影无声无息出现在了他身后,递上了一杯香茶。“不必歇息了!命人去准备马车,去金家庄,阿虬今日一定在那里!”
公孙商轻轻抿了一口,吩咐道。“是!”
身后的身影脸上忽地有一丝僵硬,但还是答应着下去了。“但愿还来得及!但愿还来得及……”公孙商在低声自言自语道,伸出一手张开,白色的浩然正气如丝如缕闪耀着,在那其中困着一团黑色的气息,黑气在浩然正气中不断扭曲挣扎着,抵抗浩然正气的蚕食,一会儿如浓汁,一会儿如鬼面,在嘶吼着,在咆哮着,蓦地一瞬间黑气忽然大涨,竟如恶鬼般向他扑来……与此同时,在相距天险峰不知多远的一处山崖下,黑色的气息正在如浪如潮般肆虐蔓延,一个瘦弱的身影正盘坐在山崖下苦苦压制,他周身闪耀着血红色的光泽,胸膛前的月光石更明亮的惊人,但仍无法阻止魔气的外延,身下的土地已经成了一片漆黑,身后的岩石上正有一个巨大的魔影在向天咆哮,而他的心也在一片迷茫中流散,紧紧闭着的眼睛中血色消沉,黑气纵横,“姐姐……姐姐……”喃喃的自语声将他带入梦境。三日前,小竹林中,春风和煦,不时更有春曲响应。外界虽已逐渐步入夏季,这里却仍保持着往日的美景、美色、倩影。风声沙沙,吹得枯死的竹叶不住纷飞,韵味基调显得萧瑟苦涩。但紫露的琴音却显得欢快异常,袅袅随风起,润物细无声。琴声悠扬中她也不知不觉展露了笑颜。自上次金虬道出心声后,她的心结便已解开,再取琴弹奏,虽亦有伤感之音,但一曲春风已能奏尽。而此刻金虬正在身边,她心更无忧虑。竹屋的木窗前,黑色瘦弱的身影正坐在食桌前,端着一碗清粥,正就着几样青素的菜蔬进食,一如既往的沉静。看着已经变化很大的金虬,紫露的心中却满是甘甜,她又再次将金虬带了回来。此次归来,金虬已经完全丧失了意识,只是凭着本能找到了她,他身上的黑气当时如浓汁一般粘稠,在隔壁的温水池中躺了将近两月方才开化,露出的伤口之瘆人令她也不愿回忆。那两个月中,金虬寸步难行,甚至完全失去了本能,吃饭基本靠她去喂,睡眠和昏厥区别已然不大。那些日子里,她真的惧怕有一天她不在跟前,金虬会真的长睡不起,好在一切最终都已好转,金虬恢复了意识,这一切在她看来,真的已经很好了。不多时,早饭完毕,金虬止住了筷子,面上的神色较之以往,冷淡少了些许。“阿虬,遇见什么让你开心的事了?”
紫露止住了弹奏,将瑶琴放在了身侧,伸手稍微理了理额前的乱发,柔声问道。大难之后,金虬始终如一座冰山般顽固严寒,便是天险峰之战后,也未见他神色有过多少变化,而这一次苏醒,金虬的心情明显好上许多,纵然依旧冰冷如冬,但她明显可以感觉到,金虬心中的那一口气松了些许。“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只是外面的事情办得还算顺利,没出现什么状况。”
金虬木讷的脸上多了一丝神情,将碗筷向外稍微推了推,低声说道。言语之短,屈指可数,但相较于他日后和金虎等人的惜字如金相比,已是好上了太多。“看你每日忙忙碌碌的,一去便是几十日,也不知道都在做些什么……”紫露笑着说道,似是关心,似是埋怨。金虬的神色变了急变,正要说些宽慰的话,但奈何才刚刚恢复神智,嘴僵舌笨,一时竟然无话可说。“阿虬,能讲给我听么?”
看他急得直张口却无言语,紫露抿嘴轻轻笑了笑,便拾起衣裳,坐在他对面,笑着问道。“姐姐,你有兴趣听?你不是很讨厌我现在做的这些事情吗?”
金虬冷漠的脸上也有了一丝惊讶,看着紫露伊人的面容,满心不信。自他开始杀戮,铁血复仇之后,紫露便一直已不再过问他的事情,他知紫露心地善良,不忍见血,更有那一段两人谁也不愿回忆的过往作祟,也便不在紫露面前提起,免得她伤心,却不想她今日竟会主动打听。“阿虬,那你可知道你已经多长时间再没讲故事给我听?”
紫露并未直接回答他,而是捻着秀发,悠悠叹息了一声。金虬一怔,着实如此,这一段时间他一直在忙着攻打天险峰、建立铁血诸事,两人相见的日子都已不多,着实已经冷落紫露许久了。“既然姐姐你有兴趣听,那我便讲给你听!”
金虬沉默了一下,还是应道。“好啊!”
紫露一笑,将身下的竹凳向旁挪了挪,起身坐在了金虬身边。以往金虬每次想离她近些时,都会打着讲故事的幌子往她身边凑,但这一向两人之间不知何时有了层隔阂,从未再如此。如今她一近身,金虬反倒有点不适应了,正要挪开,被她一手拉住了衣袖,强自将他留到身边,原本紧张的情绪也在她的笑颜中,平复了下来。“阿虬,这一向你都去干了什么,快讲吧!”
紫露笑着,将身子靠得更近了。“这一段事情,先是带人去了天险峰一遭……”金虬脸上冷漠淡了淡,稍微理了理头绪,便将天险峰之战、他的青州之行等最近发生的一干事简略说了一下,“如今外面的事情由公孙大哥处理,应已没什么大碍,不过明天我怕还得过去看看!”
金虬道,说完这些,他木讷的眼神中也多了几分亮光,心中沉积的压抑倾诉一番,好处相当明显。他说完这些的时候,偷眼关瞧紫露,只见紫露的脸色变得相当凝重,心中不由有些后悔不该照实说话,害她担心。他自苦的时候,紫露正处于相当大的震撼之中,一直以来,她只当金虬只是在追杀流寇,只是来回奔波得辛苦,以他的身手,应无人可以奈何得了他。却不想金虬也曾冒险,他也曾数次徘徊在生死的边缘。天险峰之战,虽然在金虬的口中只是三言两语便已带过,但其中的凶险她完全可以想象,而那位不知晓的天香阁主,单看金虬此番回来的样子,她便知道厉害。方才平复的心境瞬间卷起狂风骇浪,她竟不知道已经有多少次,她与金虬险些天人永隔,心惊胆跳的同时,一个念头也同时在她的心中萌发。“阿虬,你明天出去时,能不能带上我?”
思虑了片刻,紫露终于开口道。“这个只怕不行,我出去,不是去玩,那里如今情况不明。”
这个事情,金虬连想都不用想,就直接摇头拒绝了。“阿虬,如今村子再建,相信也是需要人手的,我出去也可以帮忙,再者说如今你把小白和小黑都带走了,这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太冷清了。”
紫露拉着他的手,轻声道,满目期盼地看着他。“姐姐,那里如今依旧危险,我……我不想你有事!”
这事若是别人提,以金虬如今的性子,他便不会答应,毕竟上次紫露出山留下的风波,在他心头仍旧是一道伤痕,可以说触之者亡。对策倒也简单,只需闭口不言,别人也就应该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但面前是紫露,她的请求金虬纵心中有千万个不愿意,还是难以回绝,只得僵硬道,一直很决绝的语气这时也有了一丝犹豫。“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我不会乱走的!”
听到他话中的犹豫,紫露心中悦喜,她知道那个少年并未离去,连忙答应道。“那好吧!那我让小白跟着你!”
金虬木讷地点头了点头,紫露点头视可,不再说话。其实她本不愿留小白在身边,心中已知道如今小白对金虬重要,按她的心思她自己去就可以了,但是一看金虬的脸色,她便将剩下的话留在了自己的心里,毕竟金虬都已经让了一步,她不想金虬为难。翌日清晨,竹林内露珠依旧还在之时,两个人便出发了,不似以往两手相牵,也并未找小白回来接他们,紫露挽着金虬的胳膊一起向外走。这一路上倒也无什么风险。盘龙山中原有的一干巨兽、妖兽都尽被金虬收复,大多跟随着小白,便真是有还野生的凶兽在此,一见如今凶神恶煞一般的金虬,也自会远远躲开。平日金虬自己行动,身法极快,几乎片刻便已到了外面,但如今他引着紫露徐行,倒花了不少时间,约么中午日至天中之时,两人方才走了出来,一路上引得路人不时观看。这一向所有人都在忙碌,如今忽然见到如此美丽的女子自然驻足观望,但当金虬冷哼之后,所有人都被吓跑了,如今应州谁不知道这尊狼神脾气不好。“好了,姐姐,你就留在这里,洋洋和秦姑娘应都在此处,等我回来,我们便回去!”
本身说好的一路相随,半路金虬就反悔了,只将她带到金家庄。“行!你去忙吧!路上小心些,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此处紫露倒也熟悉,并未再执拗强要相随。“那好!”
金虬微微一点头,人如残影,便向远处行去。紫露目送他消失,这才回过头来,看着这座似曾相识的新村,踱步进去了。“姐姐……姐姐……”黑气澎湃之中,金虬的眼中再度出现了幻象,他看到了眼前不远处一身白衣的紫露正站在那里,对着他笑,衣裙飘飘宛若仙子。他喃喃自语着,向紫露跌跌撞撞地走去,伸手向她伸去,却如何也够不到人。忽然,脚下多了一块石头,他便跌倒在地,片刻之后,黑气冲天之际,怪兽的嘶吼再度响起……“不要急!不要急!粥都有!粥都有!……”天险峰通往盘龙山的一处古道上,人影叠叠,正在一处拥挤着向前。在他们的前方,摆放着一口大锅,青黄色的米粥正在中随着开水一道翻滚,散发出喷香的气息,更令诸人嘴馋。掌勺的是一个穿着月白色僧袍的赤脚僧人,他正用勺子摇着粥米,一边笑着向诸人招呼,很是随和。这里聚集的多是刚才从别处逃难而来的人,一路饥渴,此刻完全不顾老僧的说辞,抢过碗筷,就在一旁大吃起来,场面不可避免地混乱起来。老僧却也不在意,只是挥了挥袍袖,其中正在用强的人便被拂到了后方,完全不留痕迹。失控拥挤的场面,在老僧寥寥数拂之下,便已经变得有序起来,不多时在此的人都有了吃喝。“南无阿弥陀佛!众生悲苦,弟子之过!”
看着众人饥黄的脸色,老僧面露不忍之色,当即在心中忏悔起来。方才心中经文念了数句,忽觉心中一凛,一种不详的念头在他心中升起,“不好!阿虬!”
紧接着,他就看到了远方的世界依稀有黑色的气息窜动纵横,当即面色大变,再也顾不得什么,袍袖一抖,人如矫龙般踏风而去……“神仙!是老神仙……”这一幕,惊得方才从他受中接过粥的众人面色大变,纷纷疾呼起来,有先前对他口出不逊的人更是惶恐不已,连连向他去的方向叩首不断。前去的僧人并未回头,悲天悯人的心看不到过失,只有众生的苦难。身影如风,很快他便到了那处断崖下,看到了那个昏迷之中的黑色身影,连忙奔了过去……“以心渡念,以神守魂……心神相正,神魂互守……乾坤自净,心宇自明……”本在黑暗与相思中苦苦挣扎的金虬,忽然感到天空明朗了起来,一个个泛着金色的大字正从他的口鼻流向心神丹田,方一流入便化为一股热流卷过周身百脉,浑身暖洋洋的,那一种死死锁住他的枷锁正在放松,他终于可以得以喘息。“白象大师……”他紧闭着的眼睁开了,只见一尊巨大的佛陀正矗立在他身前,金光灿灿耀人耳目,一个相熟的人正坐在佛陀身下。“睡吧!孩子!你太累了……”佛陀那一刻也看向了他,当即一指指向了他的眉心,金色的光芒刺入印堂,他浑身有着说不出的舒坦,当即脑中再度倦意肆生,只感觉四周风声呼呼,他似乎睡在了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