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事情便显得平淡无奇,粗三郎急急离去,看样子应是去通知大爷了,剩下的人也再无闹事的心情,出来几十个人,将邓老大等人的尸首拖出去掩埋,剩下的人将四下打乱的桌椅再搬过来几张,便又开始大声吆喝要酒要菜。等到店中小二将酒菜送上,将地上的血迹打扫一番,小叶酒肆中便又恢复了先前的模样。这是粗三郎一帮人的表现,剩下的人可就不这么淡定了,除去几个胆大的豪侠,和一些已投在此店中的商贾,其他人都已经脚底下抹油,开始向外溜去,再无丝毫看热闹的念想。事情都是明摆的,新来的这些人得罪了青龙帮,青龙帮势必报复,而新来的似乎也不弱,这当真是神仙打架,他们这些跑江湖的苦哈哈可犯不着掺和进去,若是一个不小心,将小命交代在了此处,那可当真是得不偿失了。只是片刻功夫,小叶酒肆中非粗三郎一方的人便走了大半,剩下的人也再无吃喝的心情,开始三三两两召唤小二,去了各自的的房间。小叶酒肆中开始变得冷清下来,只剩下粗三郎一帮人小声的划酒吆喝声,但声调中却全无一丝豪气,全然心不在焉。小叶酒肆除去外面的酒肆吃喝之地,再往里面去便是一排简陋的二层木楼,乃是四方来往之人歇脚的地方,下层是五六间连在一处的大通铺,极为简陋,土炕上面布着破烂的草席片子。此刻时值腊月,天气严寒,土炕内都点上了火,炕洞口冒着黑烟,屋内倒不如何严寒,江湖人合衣而睡,倒还算不错,比之外面的寒冬要强许多。若是在往日,时辰到了今日这般,各屋总会传出一阵阵江湖人的大小声,其中夹杂着各地的奇闻怪事,或是些许粗常的黄段子,难得几分安宁。但今日四下却都是静悄悄的,站在院里听,诸人仿佛都已睡了,但若来到屋内,却发现所有人眼睛都睁得溜圆,没有一个敢睡的,手里都捏着家伙,各自身上的行李也都捆在身上。小叶酒肆的二楼,最西面一间是酒肆中的厨房所在,紧挨着的储藏间,放着酒肉菜蔬等东西,再往过去的七八间屋子才是住人的地方。店中伙计的住处紧靠着储藏间,叶二娘的住处则在最东面,中间的是用来招待人的,往日一年也难得遇到一个住上房的,都空着,但今日仅有的五间屋子却都住满了人。此刻,在紧靠着叶二娘房间的隔壁屋子中,孙骏和周全两个人正站在屋中,手足无措看着身前的那个少年。少年并未看他们,推开了屋中的窗子,正在向外面望着,斜下方是酒肆最里面,是马厩所在的地方,店中的小二正将他们的马车拉入,开始铡草拌料,将草料喂与马儿们,便开始刷洗马身上的泥土。一堵不甚高大的土墙呈环形围绕着马厩,到处都是残破的缺口,其上生长着一些枯黄的杂草,夜里的寒风一吹,便开始疯狂东摇西摆,再往外去便是一片黑暗,在夜的深处依稀响着参差不齐的挖土声……“少爷,我……”孙骏心中忐忑不安,终是没忍住,向前走了一步,想要解释一番。却只听“啪”的一声,他还没反应过来,就挨了一记耳光,直接就给打懵了。脖子差点扭断,脸上火辣辣地,嘴里也有阵阵咸腥味弥漫,数个牙齿在暗暗摇动。“你,就是这样带马帮的?”
紧接着,孙骏便听到一阵疲倦的声音,以及金虬那一双冷漠的眼睛,瞬间浑身都是一个激灵。“少爷,属下知错了!”
孙骏不敢说其他话,连忙抱拳立好。“少爷,息怒,孙主事也是迫不得已来着!”
周全也是好一阵惶恐,连忙替孙骏求情。“知错了?好坦诚的由头!”
金虬冷哼一声道,瞬间孙骏两个人冷汗下来了,却听他叹了一口气,接着道:“小骏,你记住!往日你莽撞是你自家事,现在唐姐姐既然把马帮交于了你,你再去莽撞就是害了大家。你的命你尽可随意挥霍,但若是因此连累了别人,我不会容你的,你懂了吗?”
金虬的声音忽高忽低,两人的心声也是忽高忽低,先前血斗孙骏眉头都不眨一下,此刻却像是筛糠,抖个不停。“懂!属下谨记少爷教诲。”
听到他问话,孙骏这才吓了个半死,答应了一声。“滚!”
金虬又转过了身,看向窗外。两个人如遇大赦,连忙抱拳谢恩,向外走去。“小骏,今夜你去守夜!”
临出门口,身后再度传来金虬的声音,两个人不由又是一慌,只当他要改主意,心中登时一凉。却不想是这么个事,明白了这是惩罚。今夜不太平,大伙都知道,可以说谁去守夜谁倒霉,算是个苦差事,但这也好过直面金虬。“遵命!”
孙骏连忙答应一声,便和周全如飞般逃了出去。“噗!”
出门后,两个人一到楼梯口,孙骏当即便喷了一口含血的唾沫,龇牙咧嘴,表情极度夸张。“头,你要不先去歇息一下,我先去替你守夜!”
周全见他这般模样,连忙道。“不用!我没事,你先去和弟兄们歇息,是我莽撞了,今夜那群龟孙子准来,没好觉睡了!”
孙骏抹了一下嘴边的血迹道。“头,说这话就见外了,这样吧!前半夜你先去,后半夜我来换你。”
周全道。“走吧!”
孙骏摆了摆手,周全便不再多说,转身下楼,向一间大通铺中走去。孙骏又在原地站了一会,稍微调动了一下呼吸,这才下楼。此处他先前来过,地形倒是熟悉,便向马厩方向走。才走出几步,忽然发现前面阴影处有一个人影,“什么人?”
孙骏神色当即一变,先前方和人大干了一场,他心中着实敏感,当即喝问道,同一瞬间,一把飞刀已到了手中。“兄弟,别动手!是我!"前方传出一个女声,紧接着人影一闪,叶二娘出来了。“叶姐,你在这做什么?”
孙骏一皱眉,悄悄收回了飞刀,迎了上去。现在叶二娘还算不得他的敌人,今夜麻烦已够多了,犯不得再得罪人。“兄弟,我在等你啊!”
叶二娘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说道。“等我?”
孙骏有些摸不着头脑。“对!兄弟,这个还你!”
叶二娘说着,将一个布袋递还给孙骏。孙骏并没有去接,而是皱起了眉头,“叶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叶二娘递给他的布袋,正是他先前入门时先前给她的,此刻被她还回来,似乎比先前还鼓了些许。“兄弟,姐姐先前眼拙,不知道你是大有来历的人,多有冒犯,还请兄弟多多恕罪,不要与姐姐一般见识!这点东西算是姐姐的赔礼了。”
叶二娘诚惶诚恐说道,强行将布口袋塞到孙骏手里。“兄弟啊!姐姐这点家业来之不易,后半辈子可全靠它养着,待会你们动手时,能尽量小心些,给姐姐留点吗?”
叶二娘向后退了几步,接着说道,用祈求的眼神看向孙骏。孙骏默默点了点头。叶二娘立刻一脸欢喜,“那便多谢兄弟了。”
一瞬间她的声音也欢快起来,连连致谢向回走去,消失在墙影里,并未回自己卧房去。孙骏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叶二娘定然是去避难的,看来金虬说得没错,他此番确实莽撞了,这个萍水相逢的妇人已受了牵连。心中再想起先前金虬的话,不由泛起阵阵寒意。其中暗里的意思,此刻他也想明白了,他此番能被饶了,就是不是他多强,而是因为手下的人没因此受牵连。他惹的事,他自己受伤,在金虬看来算是咎由自取。心中将慎重又念叨了数次,这才将那个小布袋打开向里面望去,只见里面当即射出一道火红色的光芒,散发着阵阵似严寒又似炎热的气息。孙骏伸手从中拿出了一枚指头大小的火红色寒铁来,这正是他之前送给叶二娘的见面礼。他之前曾与金大山去过首阳山,旁人在那地方挖掘寒铁或许还有难事,但对他而言还不是问题,当初他曾寻了不少,本是大喜,以为可以升级一下他的兵器了,却不曾想他也面临和金大山等人一样的问题,拿这寒铁也没办法,顿时好不由沮丧。接下来,还没等他寻找其他的办法,便被金虬抓来当车夫了,便更没时间应对。这次出来的匆忙,他手中银两不足,每每投店的时候,就拿将手头散碎的寒铁拿出来抵债,不光装出了高手的风度,还饱受人尊敬,倒还算不错。既然叶二娘不敢要,孙骏自不会客气,便将寒铁又放回到了身后的一个袋中,其中还有五颜六色等诸多寒铁,大小上也是比这一块都强得多。接着,孙骏便又看了看袋中其他物事,发现有十几块散碎银子,和三块核桃大小的金块,这些对于这生长在荒郊野岭的小店而言,算是吐出了一口老血。孙骏将这些也一并收入到了自己怀中,便开始再度向马厩的方向走去。不多时,他便找到了马厩所在之处,里面还有几个伙计在忙碌,一见他来了,登时吓得直躲,孙骏也没有解释的兴趣,便向马厩里面走去。“头,你怎么来了?”
在里面有一处篝火,三个先前被周全派来守夜的兄弟正围坐在四周,一见他来了,当即都站起身来。“好了,都坐着!烤一会火,便四下看看,放机灵点!今晚怕是不得太平!”
孙骏挥了挥手,命几人坐下,低声告诫几声,便向马厩里面走去。“是!头!”
三人有些莫名其妙,孙骏以往一向乐呵呵的,从未见他这样吊过脸色。但今天事情着实是有些麻烦,三人也来不及去想太多,忙答应一声,又坐在篝火边。在他们看来孙骏怕是来巡夜的,他们可得趁机会好好歇息,毕竟这夜可还长着呢!孙骏向里面又走了一阵,最后走到靠近土墙的一个角落里,四下看了一下并无人影,脸上忽然显现出一阵痛苦的神色,靠着一堆麦草躺下了,一脸的狰狞。他颤抖着手将自己上衣撕下,看了一下小腹,只见上面原钢锥扎的地方正向外流淌着血,血色已成黑红色。“啊!”
孙骏撕下一块衣襟,擦了一下上面的污血,当即疼得哼出声来。先前邓老大偷袭的时候,他已有所察觉,躲过了要害处,但那一锥子却是挨得实实在在的。自金虬出来后他便一直跟在金虬身边,也没时间治伤,血流得颇多,现在可算是得了闲了。擦拭了几下,待底下皮肉露出,孙骏便将衣襟咬在了口中,自腰后摸出一瓶药粉来,直接倒在了伤口上,当即只见伤口上冒起了白烟,他更是疼得在不住低叫,将手边的麦草撕得粉碎。“哈……”但好在他用的药也是上品,只是片刻功夫,伤口便结痂了,他整个人好似和谁大战了一场,懒洋洋躺在草堆里,四仰八叉。稍时歇息了一下,孙骏便打算起身,却发现后背有三处疼得厉害,而且在他的屁股处也有疼痛且温热的感觉,凭经验,他知道这是出了血。“王八蛋,你们都给我等着!这笔账迟早得算!”
背上的伤是之前挨邓老大三人那一击的后遗症,他那个王八壳可以阻挡外力,但承受有限,三人还是有部分攻击落在了他身上,而屁股上的伤则是粗三郎那一把飞镖的杰作,对此他心中大恨。接着,又是一阵鬼哭狼嚎的惨叫声,片刻后,孙骏这才提起了裤子,又将上衣套在了身上。“还好这次从赵兄手里交换到了这个,不然这次可就真惨了!”
又龇牙咧嘴了一阵,孙骏忽然脸上又泛起了喜色,一伸手从身后掏出一本书来,若获至宝捧在眼前,其上用古老的篆文书写着‘百万千机子’等几个快要掉色的黑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