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材精瘦的袁崇焕与心宽体胖的绫阳君使者坐在一起，一胖一瘦相得益彰。　　袁崇焕事先已给朝鲜使者送上五百两银子的大礼。打通关系后，朝鲜人出卖本国利益就没那么为难，经过半个时辰唾星飞溅的友好协商，两人终于对出兵朝鲜达成三点意见。　　“使者，徐霞客你见过了吧？长得像流民，比本官还瘦，还黑。”

袁崇焕一口大明官话讲得很不地道，充满岭南风味。他担心朝鲜人听不懂，只好不停用手比划。　　“徐先生是大明地师，擅长风水堪舆。茂山郡有大矿，他会协助你们开采，将矿石运到延吉。我们派人在边境接应，高价收购你们的铁矿石，不让你们吃亏！”

袁崇焕停顿片刻，提高声调道：“以前你们资助建奴的事，平辽侯大人大量，不和你们计较，不过以后，矿石只准卖给我们开原，不得再走私建奴，记住，连一根铁钉都不许卖给黄台吉！”

“此外，丹东以南、鸭绿江江口的大瑕岛、身弥岛，椒岛，你看，在这里。”

袁崇焕伸手指给朝鲜人看，在那张充满写意风格的辽东地图上，刘招孙早已标好了他想要的通商口岸位置，按照他设想好的计划，原本历史上毛文龙占据的皮岛，很快也将成为开原军的水师基地。　　“你看啊，”袁崇焕手指地图，一副南方生意人的精明模样。　　“这些岛屿现在都是荒无人烟，住些穷苦渔民，放在绫阳君手里，着实可惜了。不如让我们租借下来，以后用作追击建奴，也可为商贸周转之地。”

朝鲜商人呆呆望向袁崇焕，他当然不信开原军占据海岛是为了追击建奴保护朝鲜百姓，从地图上看，从皮岛这个位置出发，怎么也打不到赫图阿拉。　　绫阳君使者颇有些犹豫，开矿勉强还能接受，反正平辽侯承诺给钱。至于租借海岛嘛，实在有些耸人听闻。　　“袁大人，你们这般欺凌蕃国，不怕言官弹劾？听闻明国言官御史可是很厉害。”

袁崇焕哈哈大笑：“说了是租来保护朝鲜百姓的，放心，会给你们付租金的，平辽侯在朝中有的是人，几个言官算什么？敢乱说话的，自有魏公公会收拾！”

朝鲜使者掏出手帕擦擦额头汗珠，硬着头皮问道：“第三条呢？朝鲜国弱，没钱给大军发饷，多余的粮食也没有。到时还请你们自己带粮。”

袁崇焕见这使者很是上道，笑着拍拍他肩膀：　　“贵使不必惊慌！是喜事。刘总兵与金氏即将成婚。明年三月，金氏归宁，大军随行。金氏自幼失怙，平辽侯希望朝鲜能隆重接待，不可怠慢。届时开原会有大礼答谢朝鲜国。”

使者连忙点头，这才像是亲戚在聊天。　　“那是自然，平辽侯屈尊大驾，亲赴朝鲜，令小国蓬荜生辉，袁都察放心，届时汉城必不失了礼数。”

“敢问袁督察，三座岛屿租金多少？租借多长时日。”

袁崇焕伸出五根手指。　　“每年给你们五百两银子，租借五十年！”

~~~~~　　当日袁崇焕与朝鲜使者签订盟约，白纸黑字确立开矿通商等条款。泰昌元年为己未年，史称《己未盟约》。　　黑黢黢的夜空落下雪粒，打在鱼鳞甲上哗哗作响。辽东的腊月，雪说下便下了。袁崇焕将朝鲜使者回赠的礼物递给平辽侯，两个大竹篓，外面用朝鲜纸包裹，好像是两个罐子。　　“是什么东西？”

“好像是什么甘红露（注释1）和泡菜。”

袁崇焕一脸茫然，朝鲜使者临走时说的太快，他也没听清楚。　　平辽侯也不去拆，带袁崇焕策马赶回城中，未到城门，雪粒便成了柳絮飘飘，地上很快积起厚厚一层。两人在十字街口分开，刘招孙冒雪回到府上，已是亥时初刻。　　杨青儿金虞姬两人早早安歇，他自己盛了热水洗漱，又泡了脚，冻僵的身子才稍稍暖和。推开虚掩的房门，屋内烛火还在摇曳，床榻被褥上散落着本小说。　　轻轻抖落铠甲上的积雪。　　夙兴夜寐，披荆棘、定辽东，就为守护眼前这人。被褥掀开一角，露出底下白花花一片，朝鲜丫头睡意沉沉，还在说梦话。　　红扑扑的脸蛋显得柔媚姣俏，与平日英姿飒爽又有不同。刘招孙微微一笑，将滑落的被褥给她盖好，金虞姬睡得昏沉，兀自不醒。　　他忍不住又想去捏她的脸。　　屋内的炉火早已熄灭，他连忙起身，给炉子加了火炭，返身出门取下马背上的礼物，轻轻拆开，原来是一坛酒和泡菜。　　“绫阳君还真是抠门，不过闻泡菜味道不错，金虞姬应该喜欢。”

他轻轻将坛子盖住，回到书桌前，就着如豆的烛火，拿起金虞姬刚读过的《说岳全传》。随手翻了几页，街上传来低沉更鼓声，已是午夜子时了。不觉倦意袭来，眼皮沉重，合上书，脱了铠甲，轻轻躺在金虞姬身旁。　　刚合上眼，朦朦胧胧，金虞姬藕臂从后面攀援上来，搭在他脖子上。　　刘招孙知丫头刚是在装睡，故意捏她手指，痛的金虞姬吱呀乱叫。　　“惊蛰便成亲了，别闹。”

“官人为何非要等到成亲才···？”

金虞姬睡眼朦胧，眼神若秋月浮光，痴痴望向刘招孙。　　“为了，为了把你扶正啊，免得别人乱嚼舌头。”

或是金虞姬身世可怜，不愿她再受一丝委屈，或是对开原未来惴惴不安，总是担心下一秒一切都将覆灭。　　金虞姬感觉到刘招孙粗重的呼吸，忽然紧紧搂住他，曼声道：　　“奴家才不怕什么闲话！那日诰命夫人说和你入了洞房，她能。我为何不能？前番几次，官人都是遮遮掩掩，借口拖延，莫非真有龙阳之好？今日定要一验真假·····”　　不知当夜金虞姬如何检验真假，作者未见真切，亦未曾记得，此是疑案，不敢纂创。　　次日天明，大雪纷飞，开原城中，银装素裹。　　刘招孙洗漱完毕，抬头望着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院子里积雪已经淹没小腿。　　“糟了。”

眼下大雪封山，骑马在山间行走十分危险，步行就更不用说，没有十天半月绝对到不了宽甸。　　萨尔浒之战时，宽甸周围山路，刘招孙走过很多次，知道路上各种凶险。　　“看来这下真要遂了康应乾心愿，年前出不了开原了，也不知乔大嘴现在怎样。”

刘招孙伸手接住一片雪花，远处城楼被大雪覆盖，四处都是皑皑白雪。　　他只有默默接受现实，享受这段难得长假。　　刚离开院门，忽听到街道上传来砰砰响声，像是火铳在爆响。　　刘招孙大吃一惊，这时候哪支兵马会出现在开原？　　正疑惑间，抬头望见远处几个孩童在燃放爆竹。　　他淡淡一笑，看来自己的战场综合征越发严重了。　　过几天便要过年，沿街叫卖冰糖葫芦和糕点的小贩变得多了起来，吸引来好多小孩。　　经历过两次血战，开原百姓对这难得的宁静颇为珍惜，开原又是商业城市，百姓忙着准备年货，走亲访友，街面上好不热闹。　　刘招孙估计今年过年会有很多人登门来给他拜年。　　万历四十七年最后七天，平辽侯刘招孙每天和杨青儿金虞姬厮混一起。　　三人或是打马吊，或是投壶饮酒。　　每日临睡前，还要给金虞姬讲故事，上次刘招孙从京师买回来的一大叠话本小说早被她看完了。　　这几天平辽侯在讲《聊斋志异》。　　金虞姬被吓得花容失色，还要缠着刘招孙不放，不停催更。　　“官人，这聂小倩到底是鬼是妖？喝了孟婆汤还能记得……”　　“非鬼非妖。”

“哦，为何这么说？”

刘招孙捏捏她耳朵，笑道：　　“和你一样，都是天仙。”

日子过得很快。　　转眼便到除夕，开原城中，热闹喧天，爆竹鼓声不绝。　　满城萧鼓沸春烟。所有人都想早些辞别旧岁，迎来新年。万历四十七年的开原太过惨烈，大家都希望新的一年能过上更好的日子。　　除夕当晚，一家人聚在一起吃过顿极丰盛的年夜饭，布木布泰年纪尚小，熬不住，早早就去睡了。　　平辽侯带着两个少女通宵打马吊，他牌技很烂，很快输光了碎银，金虞姬也输了五钱，最后，钱都让杨青儿赢去了。　　三人聊天喝茶，嬉戏打闹，不知过了多久，城中传来更鼓声，已是晨时了。　　刘招孙牵着两个丫头走出小院。　　东方晓白，半天晨星，已是泰昌元年。　　注：　　1、甘红露：产自朝鲜平壤的一种佳酿。原料有柿饼、苹果、生姜、梨和枣等。色泽微红，十分诱人。而且它的味道也十分独特，酒精度数也很高，但是对人体无害。入口醇香无比，令人回味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