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年是要住宿的,不过姜湛情况特殊,特意申请了走读。导师在了解情况后,点头批准。值得一提的是,跟他同一届考进研究生的还有大一时同宿舍的明轩,以及班级里几个成绩也是名列前茅的同学。至于班里的其他同学,大多包分配去了跟物理相关的一些部门,也有申请留校当助教的,只不过名额不多就是了。每个人都各有各的前程,但有一个人例外。姜湛被张心意找到的时候,大学四年也没能长高多少面庞依旧清秀有余气势不足的青年两只眼肿得像个核桃,眼里全是绝望。彼时姜湛刚刚从实验室出来,看张心意这个模样就知道事应该不小,想了想脱了实验服把人带到了学校对面新开的一家书店里。书店里有专门工人看出的座位,他挑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发生什么事了?”
“小湛,你帮帮有为哥吧好不好?”
张心意开口,姜湛才发现他嗓子也哑得不像话。心脏跟着一沉,“张有为怎么了?”
张心意吸吸鼻子,手指无意识地绞着两片衣角,“小湛你还记得吗,我之前跟你们说过,我喜欢学校,就算毕业也想留在学校里,不管是当个小助教或者辅导员,还是当个图书管理员也好,只要能留在学校就行。”
姜湛点点头,“我记得。”
张心意脸色难看地笑了笑,“咱们班有三个留校名额,正好分配的单位我不是很想去,我就想着去争一争这三个名额中的其中一个,还特意花了好几个晚上写了一份留校申请。”
姜湛继续点头,“然后呢?”
“那份申请书我交上去以后,就一直等着老师那边的回复,我觉得我希望还是蛮大的,但是一连好几天,老师那边一点回音都没有,我没忍住,就问了,谁知道老师说他根本就没有看到的申请书,还以为我不准备申请留校了呢,而且我问的时候三个名额已经全部分下去了。我当时刚听到的时候都懵了。”
姜湛默默递了一杯水过去。张心意双手接过,小声说了声“谢谢”,喝了一口接着说道:“之后我缓了两个晚上,说服自己接受这个事实,我以为是我那张申请表不小心丢了,大概就没这个留校的命吧,可就在三天前,我去老师办公室帮他拿东西的时候,正好看到他桌子上放了三张申请表,我当时有些好奇就看了眼最上面那份,发现那上面除了字形还有后面的姓名跟我不一样之外,上面的内容跟我花了好几天写的那份申请书是一模一样的。”
说到这,张心意忍不住握紧了手里的杯子,咬牙道:“那时候我才知道,我的申请书不是还没等老师看就不小心丢了,而是有人给截胡了。”
姜湛眼神一厉,“那人是谁?”
大学四年,姜湛眼里的张心意一直都是一个脾气很好称得上温柔的男生,这会的他却是罕见地咬牙切齿一副恨不得把人给生吞活剥了的模样,“冯浩!”
姜湛在脑海中回想了好一会,才根据这个名字把人从记忆里扒拉出来。实在是因着是班级里少有的几个走读生,又从来不怎么参加班级活动和聚会的缘故,他跟班里的同学关系都称得上一般般。唯一好些的也就大一时候是三个舍友了,平常多少能说上几句话,学校里有什么消息也都互相通知着,关系还算不错。姜湛记忆里的这个冯浩,好像是个留着中分头,平常都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蓝色外套,外套的袖子口袋里别着一根钢笔,走路有点外八的男生,外表看起来很是老实的模样,但看人姜湛还是更相信自己的直觉,这个冯浩,他没什么好感。但无论如何,他也没想到这人居然能干出顶替张心意的留校申请的事来。这已经不是同学之间的玩笑,而是人品上的问题了。看张心意这模样,事还没完。果然没等他再问,张心意又接着往下说道:“我本来想第一时间就跟老师说的,但那留校申请是我自己写的,有为哥虽然知道我写,但也没看过我写的都是什么。这么一来,就算是跟老师说了,我也没有证据证明冯浩抄我的那张就是我自己写的。但回宿舍后,我还是没忍住,就把发现的这事跟有为哥说了。”
听到这,姜湛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猜测,“张有为替你出气去了?”
他会有这个猜测自然是有根据的。自己这三个舍友,是三个不同的性格。张心意性子温吞不爱计较,哪怕有人犯到他头上,只要不涉及原则,他都能原谅,用俗话来说就是个老好人。明轩性格冷淡,无论跟谁交往都是冷冷淡淡的,奉行的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和人都要保持一定距离这两个原则。当然,他这个做派,不会惹到别人,别人也不敢惹他。这份距离感,也让姜湛感觉跟他相处起来最舒服。而张有为就是个典型的东北汉子,性子大大咧咧,嫉恶如仇,整个宿舍里就他脾气最暴,一点就着。平日里张心意受了委屈,都是他帮忙找场子。所以他们这四个人里,张有为和张心意都是以哥哥弟弟相称的。现在自家弟弟受了这么大委屈,连心心念念的留校名额都被人使阴招给夺走了,这口气张心意自己都咽不下但又只能无可奈何,张有为怎么可能忍得下去。张心意眼眶一热,抬手捂住脸,哽咽出声:“他去找冯浩对峙,想让冯浩去跟老师承认那份留校申请是抄的我的,冯浩肯定是不承认啊。两个人推搡起来,正好有事在走廊台阶那,有为哥手劲大点,就不小心把人给推倒从台阶上滚下去了。”
姜湛:“······”他心累地撑了撑额头,“冯浩伤得怎么样?”
“小腿和左臂骨折,身上还有好几处擦伤,老师通知了他家里,他爸妈昨晚上就来学校了。要,要求有为哥不光要赔偿冯浩的住院费伤药费,还要学校把有为哥给开除。”
“那老师怎么说?他现在知道张有为为什么会找冯浩了吗?”
张心意放下手点点头,“知道了,但还是没有证据能证明那留校申请的内容是我写的。但有为哥推冯浩当时好些人都看到了,这个没法否认。所,所以,有为哥他可能拿不到学校的毕业证了。有为哥都是为了我,小湛,我真不知道该跟谁说了,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姜湛脸色凝重地看着对面的张心意。临近毕业却要被开除,这事落到任何人身上,估计都接受不了。更何况大一时候住宿舍的时候,他还不止一次听说过张有为他爸妈对儿子寄予的厚望。没有毕业证,那么毕业后分配工作也是泡汤。再加上一个因为打架斗殴被开除的档案背在身上,就算是去找工作,一些看中员工品性的单位也不会接受这样一份档案。苦读四年,正准备着报效祖国,梦想却被陡然腰斩。哪怕这会没看到张有为,姜湛也能想象到这会的他能有多崩溃。而张心意会哭成现在这副模样,也就一点都不奇怪了。但他了解完这事的来龙去脉,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这事还真的只能是自认倒霉。憋屈吗?自然是憋屈的,但一个人撼动不了一个学校的决定,张有为把人这么一推,等于把最后一点后路也给堵死了。想到这,姜湛锁紧眉头,从口袋里掏出来钱夹,把里头放着的钱留了两张,剩下的全都递到了张心意面前,“这些先去赔那个冯浩的医药费。”
张心意看着递到面前的钱先是一愣,随即忙往回推,“小湛,我过来就是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主意,不是来跟你借钱的,这钱我不能要。”
他那点力气姜湛直接可以忽略不计,强硬地把钱放到了桌面上,“我还不知道你们俩,赔了医药费估计就得吃馒头喝凉白开了,这钱你先拿着,就当是借的。”
张心意苦笑一声:“别说是吃馒头了,现在就是在我面前摆上山珍海味,我也吃不下。有为哥躺宿舍床上已经一整天没下来了,不吃饭不喝水也不说话,我,我真怕他想不开!”
姜湛闻言脸色又凝重了几分,想了想起身,“走,我陪你回去看看。”
从书店出来,姜湛带着张心意穿过马路,准备进校门的时候,张心意突然脚步一顿。姜湛回头看他,就见他视线落在前方,脸上又恨又气,顿时也跟着他视线的方向看过去。校园里正迎面走来两个人,一男一女,都是差不多五十岁上下的年纪,头发花白,穿得干干净净,但看着也不像是学校的老师。“认识?”
还没等张心意点头解释对面正走过来的那两个人是谁,两人中的女的抬头间看见张心意,顿时把人给认出来了,边喊着边快步走出来,“我可总算逮着你这个臭小子了,推我们家小浩的那个呢,当缩头乌龟去了?小小年纪就不学好,还京华大学的大学生呢。对了,我们家小浩的医药费呢,你们要是敢不给,你信不信我让你们老师通知你们家长,看看都教出来的什么孩子!”
女人的声音又尖又亮,引得周围的人纷纷看过来。张心意被她用手指头上上下下的指点,脸色涨红,开口想反驳愣是没能插进去话。自从有了女儿,姜湛也能理解这女人因为儿子受伤的愤怒,但张心意并没有做错什么,这些喝骂就有些过火了。赶在这女人换气的当口,姜湛直接冷声问道:“医药费多少?”
“什么?”
女人对上突然开口的姜湛,嘴上卡了卡壳,反应过来后先上下打量了对面的青年一遍,这才开口:“你是这俩兔崽子朋友?想帮他们配医药费?”
姜湛抿嘴点点头。女人忍不住心下嘀咕了两句,“一共三百块钱,这可都是医院里的医生估计的数字,我可不跟你要谎,你要不相信去问我们小浩的医生。”
姜湛直接把三百块递了过去,“三百,正好!”
这下他钱夹里是真的一分钱没有了!女人也是没想到面前的青年眼也不眨地就拿出三百块钱出来,愣了下才接过去,把钱点了点后往衣兜里一塞,“小同志啊,阿姨想想还是得劝你一句,这交友得慎重······”姜湛没等她说完,拉着张心意就走了。回到宿舍,张心意推开宿舍门,里头就是一股闷了吧唧的味道钻出来,宿舍的窗帘也拉着,里头黑黢黢一片。进去后过了一会才算是适应了里头的黑暗,姜湛走到左边上铺旁,去看床上隆起来的被子,“张有为?”
等了好一会,里头才想起来嗡里嗡气还带着些许鼻音的声音:“小湛你来啦,不用开导我,让我静一会就行。”
姜湛:“······”这已经不是一会了,静一天了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