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阳城,贾琏府邸。 听见门外有人叩门,里面的小厮马上喝道: “谁啊?”
“是我,琏二爷身边的兴儿,快开门!”
兴儿回头看了下,正在被昭儿和隆儿,扶下马车的贾琏,醉醺醺的站立不稳,面上闪过一丝忧色,一时心急大声回道。 “吱呀”一声,朱漆大门立马就打开了,里面走出了一个清俊的小厮,左右望了望。 见那小厮傻傻的,兴儿喝道: “看什么看?还不快去后院,让赵嬷嬷准备好醒酒汤,爷们醉了,赶紧地,琏二爷若是伤了身子,有你好受的!”
那小厮闻言,心里害怕,立刻跑去后院给赵嬷嬷报信去了。 昭儿和隆儿才扶着醉的不省人事的贾琏,来到仪门跟前,里面就跑出了一个年约三十五六的中年妇人,衣着简朴,面上的焦急是个人都能看得见。 她见贾琏这副模样,从隆儿手中接过贾琏,搀扶着他的右胳膊,呵斥隆儿道: “狗娘养的,这是谁挑唆的爷们喝得乱醉,看我不打断他的狗腿!”
闻听赵嬷嬷如此言语,隆儿细长的脖子,顿时缩了缩。这赵嬷嬷是贾琏的奶妈,贾琏房中的一应大小事务,都是她操持,为人知礼,御下颇严,他们这些小厮,几乎没有不被赵嬷嬷教训过的。 是以,贾琏房中的小厮和丫鬟,人人对她,既敬重,又畏惧,就是连三月前,嫁给贾琏的王熙凤,那么要强的人儿,也对赵嬷嬷礼让三分。 说着,赵嬷嬷满眼心疼地扶着贾琏进了卧房,半躺在了床头,接过小丫鬟端来的醒酒汤,柔声道: “哥儿,快把醒酒汤喝了,睡一觉就好了。以后快别喝这么多酒了,过量饮酒伤身啊!”
贾琏半躺在床上,哼哼唧唧半响,才等小丫鬟和小厮们,都退下去后,他猛地坐了起来,接过赵嬷嬷手里的醒酒汤,“咕咚”、“咕咚”几大口就喝了个干净,顿时惊得赵嬷嬷都愣住了,喃喃道: “哥儿,你这是怎么啦?”
说着,赵嬷嬷的手就往贾琏的额头摸过来,低声自语道:“也不曾发烧啊!”
贾琏将汤碗随手放在了,身前火炕的小几子上,笑着道: “嬷嬷,我好着呢!”
“我是故意装醉的,刚才在汇英楼里,那几个晋商合起伙来灌醉我,想从我这儿打探,辽东都司衙门的商业布局。”
“我借故装醉,躲了过去。”
说着,贾琏起身下了床,在赵嬷嬷面前稳稳当当地走了几步,回过头来,对着赵嬷嬷笑了笑。 见此,赵嬷嬷紧皱的眉头,松缓了下来,来到贾琏的身边,拉着贾琏的胳膊,上下左右仔细瞧了瞧,这才放心下来,道: “刚才,真是担心死老婆子了,还好是在辽东,若是在京城,大老爷还不知道怎么教训哥儿了!”
想到过往,贾赦在外边受了气,或是在府中稍有不如意,就会到小院里,将邪火发泄到贾琮、贾惜春、贾琏,这几个庶子、庶女身上,贾琏心头就一阵暗恨。 好在,前太子陈烨谋反失败之后,贾赦被锦衣卫请进诏狱,吃了几天牢饭,他的嫡子——贾瑚,嫡妻——张氏,皆受牵连,被荣国府处理掉。 然后,荣国公贾代善亲自领着贾琏,到东府的祠堂里,当着诸位族老的面,确定为他荣国府这一脉的世孙,记名在贾赦继室夫人的名下,是为荣国府的长子嫡孙。 是以,贾琏在荣国府的日子,渐渐好了起来,没有再像他当庶子的时候,被管事娘子、家仆欺凌,就连刚刚嫁给他、还抱怨贾琏不是嫡子的王熙凤,也停止了抱怨,开始讨好起他来了。 贾琏嘴角一撇,轻笑道: “大老爷?”
“他都已经被太康皇帝(现太上皇)剥夺所有官职,闭门思过,不得踏出荣国府半步了,还是乾治皇帝刚登基,为了笼络开国勋贵一脉,才降下恩典,让他袭了一等将军,要不然······” 赵嬷嬷听了心头大骇,哪有儿子说老子不是的,连忙打断贾琏的话头道: “哥儿,少浑说!”
赵嬷嬷谨慎地左右望了望,见没有外人在,这才放下心些,拉着贾琏的手,叮嘱他道: “哥儿,家丑不可外扬!勋贵子弟,出门在外,讲的就是脸面,哪有把自己的面皮揭下来,在地上使劲踩的?!”
贾琏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道: “嬷嬷,这里哪有外人在?”
“也就在您跟前,我才这么说,其他人可别想!”
赵嬷嬷听了贾琏这番话,心里美滋滋地,果然贾琏是个孝顺孩子,不枉费自己奶他一场。 贾琏的生母生下贾琏没多久,大出血,一命呜呼了。这么多年来,若是没有赵嬷嬷护着,贾琏不知道要被,那些荣国府的势利眼奴才,欺负成什么样子。 这时,赵嬷嬷的儿子——昭儿,带着几个小厮,抬了几个大箱子进来,道: “二爷,这些东西,我们都抬进来了,您点点。”
贾琏走了过来,掀开其中一个箱子的箱盖,里面的金银珠宝都露了出来,立时,整个屋子充满了珠光宝气,几乎晃得人睁不开眼来。 贾琏从里面挑了几个银颗子,赏给了小厮,就挥手让他们退下了,转过头来,见赵嬷嬷已是目瞪口呆,笑着道: “嬷嬷,这些都是那些晋商,送我的好东西,你暂且帮我收起来。”
说着,贾琏又从里面挑了几个金颗子、银颗子,赏给了他的奶兄弟——昭儿。又从中取了一件流光溢彩的珍珠项链,来到赵嬷嬷的身边,帮她戴上,退后几步,仔细端详了一阵,道: “好看!”
赵嬷嬷回过神来,连忙取下脖子上戴着的珍珠项链,拉着贾琏的胳膊,满脸焦急地道: “哥儿,这是怎么回事啊?”
“可别······” 赵嬷嬷话音还未落下,贾琏轻轻拍着赵嬷嬷干枯的手背道: “嬷嬷,儿子晓得地!”
这时,接过贾琏赏赐的昭儿,满脸兴奋地对他母亲——赵嬷嬷道: “嬷嬷,您就别教训二爷了。这些好东西,都是伯爷让我们二爷招待的晋商,死活要送给二爷的,可不是我们胆大妄为强取的!”
“二爷本来是抗拒的,伯·······” 赵嬷嬷转过头来,狠狠瞪了眼昭儿,昭儿顿时哑了火,低下头来,不敢再言语。 赵嬷嬷本想拉着贾琏说几句,这时,门外就传来了小丫鬟的呼声:“琏二奶奶回来了!”
说着,一个头戴珠钗,打扮得花团锦绣的小媳妇儿,面带忧色地走了进来,瞥见屋里的情景,顿时就愣住了。 赵嬷嬷连忙上前扶着王熙凤,道: “奶奶,这是怎么了,闷闷不乐的,可是什么人给您气受了?”
想着刚才贾珙可能知道了,贾母和贾珍、贾政、贾赦谋夺他家产的事,王熙凤心里一阵害怕。 就是望着屋里几箱子的金银珠宝,王熙凤也不觉甚趣,摆摆手,让丰儿、多儿退下了,见此,赵嬷嬷和昭儿,也躬身退了出来,屋里就只剩下贾琏、王熙凤夫妻二人。 见王熙凤不似先前那般神采飞扬,贾琏不由得笑道: “怎么,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王熙凤柳眉一皱,不愉道: “你还有心思开玩笑,都火烧眉毛了!”
贾琏怔了怔,不以为意地道: “什么火烧眉毛?在辽东,谁不知道,我是忠勇伯爷的族兄,谁敢在我面前找不痛快?!”
贾琏面上有些不屑,走过去,将装着宝物的箱子盖上。 王熙凤见贾琏毫不在意的样子,不由得气急,道: “死鬼,莫非你忘了,我们来辽东,老太太吩咐我们来干什么的了?”
贾琏心里冷笑,贾母和王夫人让他夫妻二人来辽东干什么,他岂会不知?不就是想借贾珙和秦可卿的人头,在乾治皇帝邀功请赏而已。 贾琏头也不抬,继续走到火炕边,端起小几子上的茶水,喝了几口,故作不知地问道: “哦,来干什么的了?”
王熙凤没好气地道: “还跟我装上了?!”
“怎么,才做了荣国府的世孙,你就硬气了?”
王熙凤走上前来,拉着贾琏的胳膊,瞪大三角丹凤眼,低声喝道: “老太太、夫人,不是让我们等朝廷治罪贾珙,让我们·······” 美人薄怒,贾琏心头一荡,在王熙凤粉脸的脸蛋上摸了一把,搂着她柔软的腰肢,就想上手。 这个时候,王熙凤哪有心思和他白日宣淫,打掉身上贾琏作怪的大手,呵斥道: “大白天的,要死了!”
“我同你说话呢,这件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贾琏悻悻地收回在王熙凤身上作怪的手,瘪瘪嘴道: “怎么想的?”
“我还能怎么想?你又不是不知道,朝廷本打算放弃辽东了,是我珙二弟凭一己之力,打退了鞑靼人、通古斯人、瓦剌人的三族联军,保住了辽东不失。”
“前些日子,他又东出抚顺关,灭了通古斯部,重伤科尔沁部,现在在辽东拥兵近二十万,你说大汉朝廷能拿他怎么办?”
“更不别说大汉京畿——北京城被瓦剌铁骑围着,朝廷自身都难保了,哪里管得了辽东的破事。”
“再说了,咱们夫妻不也是因北京城被围困,回不去才留在辽东的么?”
王熙凤急得跺了跺脚,道: “死鬼,我不是说的这个,我是说:‘珙兄弟可能知道咱们来辽东,是为了做什么的了?’” “就在刚才,他还问我:‘二嫂子,你觉得我现在辽东的产业如何,可称你的心意?’” “你说说,他这是什么意思?还有,他似乎知道秦可卿的真实身份,那他会不会知道,是老夫人、二老爷、大老爷、珍大哥在算计他!”
王熙凤急得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子,水嫩的小手,也下意识地揉搓着,懊悔道: “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当时直接回了老太太、二太太说我有孕在身,来不了辽东,就是被瓦剌铁骑围在北京城,也总比在珙兄弟眼皮子底下,担惊受怕强!”
贾琏走了过来,摸着王熙凤平坦的小腹,满脸惊喜地道: “凤丫头,你有喜了?”
王熙凤柳眉倒竖,凤眸圆瞪,一把打掉贾琏的手,怒斥道: “少占老娘便宜,老娘现在可没心思服侍你!”
还以为王熙凤怀孕了呢,白欢喜一场,贾琏悻悻地收回手来,顿时有些无语。 见贾琏根本就没把她刚才的话,放在心上,王熙凤不由得怒道: “死鬼,平日你床上不是很能耐的么,怎么现在哑火了?”
“你倒是拿个主意啊,难道要急死老娘不成?”
贾琏冷哼一声,走到火炕边坐了下来,道: “有什么好急的?皇帝不急,太监急!”
“该急的是——老太太、二老爷、二夫人、珍大哥,你跟着上蹦下跳的干什么?”
王熙凤不解其意,挨着贾琏坐下,皱眉问道: “这话怎么说的?”
贾琏轻笑道: “你也不想想,我宁、荣二府在大汉朝立足百余年了,在军中更是一呼百应,这等富贵已极的人家,岂会没有退步抽身的后手?”
“许多事情,就是老太太也不清楚。只有我荣国府的袭爵之人,才能一窥内里,就是东府的珍大哥,虽说现在是金陵贾氏的族长了,也未必了解。”
“宁、荣二府真真知道的,也不过敬大伯、大老爷,珙二弟,我也只知晓一点皮毛。”
“还是在我离开京城的那天晚上,大老爷叫我去他房中,对我透露了那么一点。”
“要不然,我也跟你一样,此刻还蒙在鼓里呢!”
王熙凤急道: “到底怎么回事儿,连我也不能知道么?”
贾琏冷哼一声,回道: “老太太不也不知道么,难道你还比老太太贵重?”
王熙凤面色转淡,站起身来,哼了声道: “我自是比不上老太太尊贵,原不该知道,你就埋在肚子里好了,只是,你以后喝醉了别往外浑说,到时候,珙兄弟可不会放过你!”
贾琏站起身来,搂着王熙凤的腰肢,讨好道: “怎地,说着说着,就自己气急了?”
“告诉你了也不妨事,现在山海关许进不许出,辽东沿海来往的商船,也被查的甚严,倒也不怕走漏了消息。”
闻听贾琏如此说,王熙凤转过身来,面上一喜,道: “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贾琏将房门轻轻带拢,小声道: “小祖宗,你可别一惊一乍的。”
“万一外人听了去,我们可吃罪不起!”
王熙凤听了,像小鸡啄米般点了点头,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贾家的秘密,要不然,她真的会被憋死,道: “知道了,你快说!”
看了王熙凤这副急切模样,贾琏会心一笑,道: “其实,我们宁、荣二府真真的继承人,是珙兄弟!”
“什么?怎会如此?”
王熙凤惊道。 贾琏连忙捂着王熙凤的小嘴,道: “囔那么大声干什么,你想吓死我啊?”
“太子爷(现乾治皇帝)的册封大典之后,祖父就邀请开国勋贵一脉到府中一叙。”
“这其**二弟就在里面,还是我在正门亲自迎的。”
“那日,勋贵们虽然都同意,保荐你大伯——王子腾为京营节度使。”
“可这只是祖父明面上的安排,背地里他早就将宁、荣二府旧部的名册,都交给了珙二弟。”
“现在,你大伯虽当了京营节度使,可更本就掌控不了京营,还是荣国府出面,才有个京营参将,在王子腾手下听差。”
“我宁、荣二府的其他几个参将,可还是同四王八公旧部站在一起,共同抵制王子腾。”
“你知道为什么吗?”
王熙凤听得呆了,下意思地问道: “为什么?”
贾琏看着怀里的王熙凤这副乖巧模样,颇为自得地挺直身子,道: “故意让王子腾在明面上折腾,好让京营将士,以及四王八公一脉,同乾治皇帝离心离德。”
“这是祖父为了保护珙兄弟,也是给他将来接手京营铺路。”
“要不了多久,珙兄弟就会奉诏入关,领兵南下勤王了,我们也是时候,该回北京了!”
王熙凤听了喃喃地道: “怎么会这样?”
猛地抬起头来问道:“珙兄弟的大军,打得过北京城外的瓦剌铁骑么?”
贾琏亲昵地点了点王熙凤的额头,笑道: “傻瓜,你又不是不知道,珙兄弟靠着四千骑兵,就灭了强大的通古斯部,救出了九万多,萨尔浒之战被俘的汉军将士。”
“现在,他都拥兵二十万了,辽东左近已经没有敌人,以这二十万大军入关,天下何人能抗?”
王熙凤好奇地问道: “珙兄弟赶跑了瓦剌铁骑,会怎么办呢?是趁机夺下北京城,还是·····” 闻听此言,贾琏缓缓摇了摇头,他心里也没底,大伯贾敬、大老爷贾赦,都是忠于前太子陈烨的老人,二老爷贾政更是个书呆子,想必,有他们这些长辈在,珙兄弟恐怕是不会有异心的。 想到这里,贾琏也不确定地道: “我也不知道,到时候······” 王熙凤悠悠着道: “在北京当权臣,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还不如就待着辽东,天高皇帝远,谁也管不着。”
闻听王熙凤如此说,贾琏顿时愣住了,是啊,珙兄弟率大军此去北京,无论功成与否,都是祸福难料,还真就不如留在辽东,看大汉朝自生自灭。 一时间,贾琏、王熙凤夫妻二人沉默以对,偌大的卧房,顿时,安静了下来,他二人各想着心思,相对无言。 本来火热的贾琏,立时被不确定的未来,浇灭了热情,就是娇妻在旁,也没了兴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