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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 到底谁造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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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城,宁国府,天香楼。  自从同荣国府分宗后,贾珍心底就觉得空落落的,没了什么倚仗,  此刻,贾珍虽名为金陵贾氏的族长,可包含他自己在内,族谱上就仅剩三个男丁。  族中之人尽皆投奔了荣国府门下,  北京八房没有一个族人,愿意跟他们宁国府的,  看了眼周遭惨败的花草树木,隐隐约约听到一墙之隔的荣国府,传来的欢声笑语,  贾珍的情绪更加低落,心底愈发的惆怅了,  一杯接着一杯的猛灌着自己,他的眼眸中挂满了血丝,本来俊秀的面容,也渐渐地扭曲,只见,贾珍猛地将手中的白瓷酒杯扔了出去,砸在洁白的汉白玉栏杆上,发出“铮”的一声,顿时炸裂开来,残屑飞溅。  惊得附近躬身伺候的丫鬟们,纷纷缩了缩脖子,屏住呼吸,深怕被贾珍无辜牵连。  这时,行色匆匆上楼来的赖升,小心地瞥了眼地上的碎片,身子躬得更低了。他本是贾母身边赖嬷嬷的二儿子,可荣国府同宁国府分了宗,往日的情分,自是一笔勾销。  赖升是不想回到荣国府,继续被赖大压过一头欺负的,可是,看到贾珍如今的样子,恐怕是······  压下心头的忧虑,赖升小碎步来到了贾珍身侧,低声道:  “大爷,有客来访,是北静郡王,车架已经到了咱们正门外了!”

“小的得了消息,立刻就让前院管事的,带领小斯开了中门迎客,这就来禀告老爷您了。”

“什么大爷,叫老爷!老子没有那个短阳寿的庶弟——贾珙!”

贾珍心底无名之火骤起,头也不抬地像个死狗,趴在案桌上怒吼道。  北静郡王?他不是同西府交好么?怎地来我东府了?难道是来看我宁国府的笑话不成?想到这里,贾珍心底对贾珙的憎恨,又多上了几分。  北静郡王水溶,可不是他一个小小的三等威烈将军,能够忽视怠慢地,他就是被水溶当面讥讽几句,贾珍也得忍着,否则,按照大汉律,他就是大不敬,被打板子都是轻的。  只见,贾珍艰难地起身,吐了一口浊气,在赖升的搀扶下,费力地站了起来,吩咐小厮们前厅准备好茶水,就扶着赖升的胳膊,一路踉踉跄跄地往府门而去。  守门的小厮,闻听是北静郡王水溶的长史官投的拜帖,没等贾珍吩咐,当即就开了中门,等候贾珍前来迎客。  贾珍才迤逦行到府门处,抬眼就瞧见了外面的,北静郡王水溶的车架,是整幅郡王仪仗,他心里惊道:我宁国府何曾有如此颜面,劳累郡王全幅仪仗来访?  长史官在车窗处小声言语了几句,就见橘黄色的车帘,掀开了一角,从里面缓缓走出了一个,年约十八九岁的少年公子,嘴角含笑,面容俊朗,身着银白色云龙郡王服,头戴紫金冠,右手腕处一串暗红色的珠串,很是惹眼,显得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加的儒雅了。  见此,贾珍一把推开赖升,连忙急行几步上前来,跪在早就准备好的蒲团上,恭敬地对着那少年行大礼道:  “三等威烈将军贾珍,见过王爷,王爷吉祥!”

水溶右手微抬,虚扶了贾珍一把,自有长史官上前,将贾珍扶起,笑道:  “小王冒昧来访,世兄万勿怪罪!”

贾珍躬身低头,面上恭谨,看不出半点往日飞扬跋扈、目中无人的样子,回道:  “不敢,不敢!”

“王爷贵体驾临寒舍,下官不胜荣喜,蓬荜生辉,还请王爷移步前厅用茶!”

言毕,贾珍躬着身子侧身让道,伸出右手,作了一个请的动作,见此,水溶嘴角上扬,面上微微一笑,挂着和煦的笑脸,也不再同他客套,一撩下摆,在赖升的引领下,向着宁国府前厅款款而去。  到了宁国府正堂——宁庆堂的前厅,贾珍也不敢拿大,躬身请水溶上座,水溶不依,他就只得同水溶,一同坐在了客座上。  一边喝着茶水,一边叙了一些家常,大厅里的气氛,很是融洽随和。  水溶一摆手,让自己身边的侍卫和长史官,都退了出去,见此,贾珍虽不解其意,但还是横了眼,在墙边侍立的赖升,将前厅中的丫鬟、小厮,都带了出去。  一时间,偌大的前厅,就只剩下贾珍和水溶二人了。  水溶微眯着眼眸,盯了贾珍半响,才移开目光,声音清朗,悠悠着道:  “世兄,双眸布满血丝,可是忧心珙世兄之事?”

一提到贾珙,贾珍心里就来气,你说他在辽东,好好呆着不就得了,非要拥兵造反,连累得自己整天跟着茶饭不思,提心吊胆的,连出门身后都尾随着,一大群各种装扮的锦衣卫探子,贾珍深怕一觉醒来,吃饭的家伙就不见了。  只见,贾珍微微抿了一口茶水,苦笑一声道:  “就是因为他,西府怕受了牵连,前日,大张旗鼓的同咱们家分了宗!”

“唉,一百多年的交情,就此断绝,形同陌路。”

水溶放下手中的茶盏,冷笑道:  “荣国府如此作为,殊为不智也!”

“若珙世兄真的在辽东拥兵南下清君侧,宫中安坐的太上皇和乾治皇帝,又岂会独独放过荣国府?”

“可见,他们不过是异想天开,中了宫里两位圣人的离间之计也!”

贾珍眉头微皱,有些不解其意,按照大汉律例,谋反之罪是要被诛灭九族的,可荣国府同他们家,早已出五服了,现在又分了宗,两位圣人怎地还要拿下荣国府,莫非,里面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说着,贾珍偷偷望了眼水溶,见他老神自在地抿嘴吹拂着,茶汤上漂浮的碧绿茶叶,他眉头皱得更深了些。  现在,整个大汉朝的勋贵和文官,都避贾珍如虎,怎地水溶一点也不避嫌,还像个知心大姐姐前来宽慰?  一时想不明白,贾珍也就不再多想,他可不敢像水溶(水溶乃是太上皇的妻侄)一样编排太上,和乾治皇帝的不是。他冷白皮的脸上讪讪一笑,道:  “两位圣人仁慈,老国公爷刚刚薨逝,朝廷就下了加恩圣旨,可见,他们家圣眷正隆,定然不会有事的。”

闻听贾珍心不由衷之言,水溶心底冷笑一声:还加恩呢,你若是知道贾元春被封贤德妃了,那岂不是以为,乾治皇帝是荣国府上之人了?  水溶望了眼堂外,斑驳陆离的假山,只见,假山之上几颗瘦弱的柳树,在冬日的寒风中瑟瑟发抖,似乎,它们随时都会被连根拔起的样子。  水溶好似刚才没听到贾珍之言,叹道:“树欲静,而风不止,为之奈何?”

贾珍听了,心头一颤,莫不是宫中的两位圣人,连荣国府都不会放过?圣人如此狠辣,不顾礼法,那么我贾珍,岂不是必死无疑了?  想到这里,贾珍往日的心气,顿时就泄了七八分,面容憔悴不堪,苦涩地将茶杯中清甜的西湖龙井茶一饮而尽,重重地将茶盏放在了小几子上,长呼一口浊气,道:  “左右不过一死罢了!”

见此,水溶呵呵一笑道:  “哈哈·······世兄,何至于此啊!”

“别看西府现在富贵荣华,可也不过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而已。”

“他们现在的处境,可比世兄危险多了!”

闻听水溶此言,贾珍好似找到了生的希望,急切地向他望了过来,拱手道:  “还请王爷指点迷津,救我一命,下官必定感恩戴德,日后必有厚报。”

水溶摇头一笑,目光瞥向别处,道:  “咱们两家几辈子的交情了,说什么厚报不厚报的,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唉,可怜宁、荣二公百死创下的偌大威名,没想到子孙后代,尽是贪图享乐的无能之辈。”

水溶心道。  捋了捋思路,水溶继续说道:  “其实,宁、荣二府的生死存亡,皆系于远在辽东的贾珙身上。”

“贾珙存,则宁荣存!”

“大汉朝野谁都知道,百年宁、荣二府的军中势力,强大无比,就是太上皇处理张文严叛乱一案起来,都得谨慎三分,对荣国府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可是,自从荣国府老国公爷薨逝后,两府积攒下的旧部,就成了无头苍蝇。”

“要么被珙世兄收拢,要么投奔了我们这些老亲,要么支持王子腾,早就四分五裂了。”

“可就是如此,也令宫中的两位圣人坐立难安,不得酣睡!”

“你道为何?”

不等贾珍回答,水溶就自顾自地道:  “贾珙,可不是一个逆来顺受之人,更不会像西府的老国公爷那样,自解兵权,束手就擒!”

“如今,大汉京畿被围,两位圣人见荣国府好欺,就派王子腾离间你们两府,又用眼前的荣华富贵麻痹他们。”

“没了荣国府居中调和,贾珙的几十万大军,就不敢轻易南下京畿!”

贾珍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难怪了,贾珙收服了宁、荣二府在辽东的百年基业,就只是屯重兵于山海关,也不见他南下,原来是荣国府这头蠢驴,被太上皇和乾治皇帝,抛出的胡萝卜,给拌住了手脚。  真是该死,他们难道不知,富贵险中求的道理么?若是贾珙夺了大汉江山,岂会少了他们家一个王爵?  如今,少了荣国府这中间一环,贾珙大军岂不是一辈子,都得憋在辽东进退不得,白白错过大好良机?那我贾珍难道就只能,在宁国府中等死,被狗皇帝千刀万剐、凌迟处死?  想到这里,贾珍心里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冷颤,顿时大骂贾赦、贾母等人昏聩无能,害人害己,宁、荣二公创下的偌大基业,就被这几个家贼霍霍尽了。  贾珍面上阴晴不定的神情,对面的水溶尽收眼底,也不再说话,安安静静地喝着茶水,等着贾珍自行脑补。  也不知过了多久,贾珍长叹了口气,摇了摇沉闷的脑袋,也不知怎么上门去,说服贾母、贾赦等人。  水溶瞥了眼面前垂头丧气的贾珍,给他放出了一个更加劲爆的消息,道:  “世兄还不知道吧,在宫中甄太妃身边做女史官的,西府的大小姐——贾元春,已经被太上皇赐给了乾治皇帝,被封为了贤德妃,凤藻宫尚书了。”

贾珍听了心里犹如死灰一片,更加没有信心,去劝说贾母和贾珍、以及贾政了,就是这么大的诱饵,放在自己的口中,贾珍自问,恐怕他难以放弃,已经到手的荣华富贵。  该怎么办呢?总不能眼睁睁地在宁国府等死吧?  贾珍猛地抬头望了眼水溶,心道:既然水溶不避嫌来到宁国府,又同自己说了这么一箩筐话,他肯定有法子帮我,念及至此,贾珍将屁股挪下红木高背椅,跪地道:  “请王爷出手,救下官一命!”

“贾珙,你的兄长——贾珍如此蠢笨,而且贪生怕死,你留下京城的暗子,不行啊!”

瞥了眼地上的贾珍,水溶冷笑一声,心里发恨道:  “贾珙,别以为你在辽东,就能跑出本王的手掌心!”

见铺垫的差不多了,水溶装作慌张地起身,一把将贾珍扶了起来,道:  “世兄,何至于此!”

“以你我两家的交情,小王岂会袖手旁观,坐视不理!”

水溶负手缓缓在厅中踱着步子,表情有些凝重,道:  “世兄,你也知道,孝义亲王(前太子陈烨),乃是小王的表兄,他如今还有一子尚在太上皇身边抚养,名唤陈坤!”

“秦可卿,乃是孝义亲王之女,现今被太上皇认了回来,赐于珙世兄为王妃。”

“说来说去,小王同宁国府,才是一家人啊!”

闻言,贾珍心里思忖道:这水溶乃是何意?乾治皇帝刚刚登基,就废了前太子的封号,以亲王之礼安葬在了西郊皇陵,孝义郡王陈坤才不过十三四岁,难道就想夺嫡了不成?  虽然,贾珍父子和贾赦,早前在太子府中效力,可太康皇帝(现太上皇)借着原内阁首辅张文严,勾结白莲教谋反一案,将前太子陈烨的势力,清洗得一干二净。  就是他们三人,也不过是靠着荣国公贾代善往日的功劳,求得太康皇帝开恩,一个出家玄真观修道,一个禁足在荣国府闭门思过,贾珍更是官职被一撸到底,只剩一个空头爵位。  孝义亲王一脉,岂能翻身,重新夺回大位?  难道,贾珙屯重兵于山海关,不是为了造反,而是同北静郡王水溶一起,扶持孝义郡王陈坤做大汉天子?  想到这里,贾珍心头大骇,弱弱地望了面前的水溶一眼,连捧着茶盏的手,都颤抖了起来,一时握不住,掉在了地上,发出“嘭”的一声,破裂开来,温热的茶水和着洁白的瓷片,飞溅得到处都是。  水溶嘴角上扬,丹凤眼微眯,仅留一道狭长的缝隙,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贾珍,道:  “世兄,你太不小心了!”

“若是不改改这粗枝大叶的毛病,日后,可是会害苦了小王和令弟的!”

贾珍惊慌失措地告罪一声,就想喊外面的赖升进来收拾,可是,他才张嘴就被水溶狠狠地瞪了眼,这才反应过来,他们是在密谋造反,岂能让家仆得知?  刚才,贾珍还在独自喝闷酒,怨恨贾珙在辽东拥兵谋反,没想到,一转眼他自己就同水溶在宁庆堂里,开始了造反大业。  只见,水溶眉头紧皱,没了先前的云淡风轻,冷声道:  “如今,忠顺亲王陈炼和忠义亲王陈炯领大军在外,不说坐在龙椅上的乾治皇帝会不会放过他们。”

“就是他们尝过了权利滋味,又岂肯轻易放弃手中的兵权,任人宰割?”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咱们笑到最后的几率,还是很高的。”

“如此,世兄不仅自己能活命,更能保住宁国府。功成之后,世兄说不定会被朝廷封为郡王。”

“一门二王,盖过了先祖,真是令人羡慕啊!”

贾珍听了,呼吸急促,小心肝噗通噗通乱跳个不停,几乎要蹦出他的胸腔。  说了半天,水溶的本来红润的嘴唇,微微泛起了白皮,他走到小几子边,端起自己的茶盏,斯斯文文地抿了口,而后,一仰脖子,像喝酒一样,一饮而尽。  侧眸瞅了瞅,兀自做白日梦的贾珍,心里冷哼一声,道:“还想一门二王?贾珍,你可真敢想?”

只见,水溶抽出腰间雪白的汗巾子,擦了擦嘴角,道:  “过不了几天,令尊就会随忠义亲王陈炯的大军,一道回京师。在太上皇身边,常伴左右,炼丹祈福了。”

水溶对着贾珍,郑重地一拱手,道:“世兄,言尽于此,该如何抉择,是生,还是死,全凭世兄心意。”

言毕,不等贾珍言语,北静郡王水溶潇洒地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宁庆堂,只留下一个漂亮的背影,让他欣赏。  听着一墙之隔,随风飘来的荣国府的欢笑声,贾珍乌黑发亮的眉头,几乎皱成了一个川字,心里发狠道:  “你贾珙能做的,我贾珍未必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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