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转眼就到了,太康三十年十一月十一日,乃是铁网山冬狩的日子。 狩猎完后,按照华汉两国签订的条约,贾珙大军就得撤离大汉京畿,返回辽东了。 天麻亮,这个古老的城池,就已经沸腾起来了,车架、仪仗、披甲的军兵,挤满了永安门。 前头开路的是斥候营,衣甲鲜明,刀枪铮亮,身着清一色的雪白棉甲,看起来很精神,斗志昂扬。 铁网山周边,被他们勘查了好几遍,为保证万无一失,各处要道已经封锁,外人是闯不进去的。 行在队伍中间的,是乾治皇帝的车架,寒酸的很,周边不见一个宫女或是太监伺候,更没有金黄伞盖遮风挡雨, 小小的杏黄帷幔马车,走在队伍中毫不起眼,稍不注意就会被忽略掉。 乾治皇帝马车的四周,围满了身着青袍、蓝袍、绯袍的文官,一个个蔫头耷脑的,哈欠连天,萎靡不振, 他们脸上看不出半点兴奋之色,反而更像是奔赴刑场一样,死气沉沉的,没有一点生气。 长长的队伍,迤逦而行,一眼望不到边。 当先头部队已经到达,城北二十里外的铁网山,安营扎寨的时候, 贾珙的天子车架,才刚刚出了宁荣街,被大队凶神恶煞的亲卫营簇拥着,往北京城北的永安门缓缓驶去。 做戏做全套,为了表示遵守华汉两国盟约,贾珙几乎把偌大的宁王府搬空了,所有人跟着一起去铁网山狩猎, 不仅哲哲去了,还包括贾惜春、贾探春、贾迎春、李绚母子,只要能叫的上名性的,都跟随去了铁网山,顺便把宁王府封存了。 先一天,风风光光地将贾元春送回了皇宫,以贤德妃之名,执掌凤玺,统领大汉后宫。 不过大汉皇宫的妃子,无论是太康皇帝册封的,还是乾治皇帝纳娶的,皆教贾珙寻了个莫须有的罪名,打发去浣衣局体验生活。 谁叫她们中有些人,打听到了不好的风声,明目张胆地欺负贾家人呢? 若不严惩以儆效尤,旁人还以为贾家不团结,想法子从内部瓦解贾珙势力呢! 有机会不报复回去,岂是贾珙为人处世的风格? 如今,大汉皇宫挤满了宫女和太监,就是没个上得了台面的主人。 卯时刚到,太上皇就被羽林卫催促着,送去了皇城里的太庙。 今日,他要在这里,召集留守北京城的皇亲国戚、龙子龙孙们,论道讲佛,当然了,这一切也是贾安排的, 为的是,找借口将陈汉一族,消灭干净,省得居心不良的匪类,打着他们的旗号造反。 辰时一到,北京城所有城门,按照既往规定缓缓打开了。 立时,在城外等候的人群,一窝蜂地想冲进北京城,人头颤动,堵了个水泄不通。 好些结伴上京赶考的书生,本就瘦弱不堪,哪里禁得住这样推搡拥挤? 没一会儿,他们就被巨大的人流给冲散了,像是浮萍一样,随着涌动的人潮,“流”进了北京城, 一个刚进城的年轻书生,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向城门洞张望一阵,叹了口气,在一个早餐铺子前,一面等着同伴,一面打算买点吃食充饥。 丢了一块散碎银子给摊主,摊主是个年过三旬的老实人,塞进口中咬了咬, 露出一口黄牙,还散发着莫名的恶臭,显然,他从没刷过牙齿,恶心得那书生眉头直皱, 伸手在面前扇了扇,退开几步,满脸嫌弃地道: “银子是真的,成色也足,赶紧找钱。”
摊主看了眼刚才咬的牙印,讪讪地笑了笑,道: “好勒……五个灌汤包,一共十文钱,收您一钱银子,找零九十文,请收好。”
书生接过铜钱,看了看,疑惑道: “怎么是崇武通宝,还有这“一角”是个什么鬼?”
这摊主人虽老实,但乃是天子首善之地人士,哪怕是面对外地的书生,也自觉高人一等。 “你是外地的吧?”
摊主一边将五个灌汤包打包好,递给书生,一边道。 “难怪不晓得!”
“北京保卫战,咱们大汉打输了,国库掏空了也不够赔的。”
“这不,崇武皇帝开恩,借了五千万两银子,也就是五亿华圆给咱们。”
“呶,这些钱币就是崇武皇帝借给咱们的,要不然北京通往金陵、太原等地的九条官道,也开不了工,收纳不了这么多,外地逃荒来的饥民。”
“什么崇武皇帝,不过是大汉的叛逆,小人得志罢了!”
那书生瞥了眼,远处贾珙的车架,满脸不屑地哼道。 也是,他是大汉的举子,将来高中进士,定是要在大汉朝为官的,所谓君辱臣死,不过如此了。 摊主唬了一跳,小心地看了眼四周,见没人注意他们,瞪了那书生一眼,喝道: “要死了?”
“刚才过去的,就是崇武皇帝的车架,如国被穿官靴的听去了,你怕是会被,立刻发配到咸镜道去。”
“咸镜道是哪?我大汉有这个地方吗?”
书生道。 “没有。”
“那是我大汉藩国——高丽国的地,不过,现在被大华打下来了,需要人手开发。”
“大汉的读书人犯了事,都会被送到那儿去。”
“听说,那里的气候和山东差不多,许多活不下去的外地饥民,为了有口吃的,主动要求去那里。”
“要不然,北京城各个庙里或是集市上,早就堆满了外地逃荒的,哪像现在,整个大街空荡荡的。”
摊主一脸惋惜地道。 “前些日子,还在传抽二杀一,怎么又说送去了高丽?”
书生一边啃着灌汤包,一面问道。 “哼······” “那不过是读书人的谣传!”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摊主一边忙活,一边唠嗑,道: “天子富有四海,可是国库和内帑,拿不出银子赔给大华,为了保住神京不遭兵灾,” “当今圣上在金銮殿,大会食君之禄的朝廷公卿大臣,向他们募捐。”
“那多人不过才认捐了,不到十万两银子,一个个说自个是清官,没钱。”
“陛下自然不依,亲自指定了几户,派了锦衣卫抄家。”
“不料,这一个个口呼自个是清官的大臣,库房里却是堆满了黄金、珠宝、银子和铜钱,更有商铺无数,良田万顷。”
“陛下大怒,下令抽二取一以去疑,查获的东西折算成银子,竟有五千万两白眼之多。”
“当今圣上本想杀了这些贪官,以解心头之恨,崇武皇帝仁德,听说了这件事,亲自进宫替他们求情,” “说,‘上天有好生之德,不如发配到大华新得之地,改造他们。’” “陛下这才同意,给他们一条活路,由山东水师,还有新组建的天津水师,送他们一大家子去了咸镜道、平安道。”
“要小老儿说,这些贪官,还是杀了好,省得他们欺压老百姓。”
那书生听了,面上有些讪讪,却还是硬着头皮,为贪官辩驳了几句。 摊主哂然一笑,不搭理他。 书生自觉没趣,正要离去时,两个书生打扮的中年人,长得颇为壮硕,一高一矮。 那长的高中年书生,潇洒地扔给摊主几个铜钱,却对摊主刚才之言,嗤之以鼻,哼道: “兄台,休听那老儿胡说。”
望着正在永安门通行的贾珙车队,眼里满是暴戾之色,恨恨地道: “贾珙此獠,指使飞鱼卫和锦衣卫,对我读书人抽二杀一,所获钱财作为战利品。”
“这件事,神京士林皆知。”
“在下阮大铖,金陵人士,敢问兄台······” “在下辽东士子马柱国。”
“在下鲍承先。”
“马兄手中是何物,我看着像是邸报,又不太像。”
“这是贾珙小儿指使麾下鹰犬办的,名叫《大汉日报》,专为洗白自个,污蔑天下读书人,阻塞言路而办。”
马柱国愤恨道。 鲍承先看了阮大郕一眼,眸光闪烁,拱手相邀道: “相见即是有缘,要不,阮兄,咱们去对面酒楼小酌一杯······” 马柱国、鲍承先二人,暗自蛊惑赶考举子闹事,早就被锦衣卫盯上了,只是贾珙想钓大鱼,忽而一直引而未发。 当贾珙的车架,到了铁网山时,帐篷已经搭好了, 八九万人的大营,围着中间的大帐,星罗棋布。 走了半天的路,跟在乾治皇帝车架旁的文官,那是又累又渴又饿, 有心想讨点吃的东西垫肚子,可不知该去找谁。 望着贾珙麾下将士大快朵颐,吃的挺香,他们快馋哭了,涎水流了一地, 有几个胆大,平日锦衣玉食惯了,哪里受得了这种苦? 贾珙大军惹不得,难道钱谦益还惹不得么? 几人组队团团围住钱谦益要吃的,可钱谦益自己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从哪里给他们变出吃的来? 甩了袖子,不理他们,进了大帐,去拜见乾治皇帝, 此时,乾治皇帝枯坐在椅子上出神,心里想着怎么摆脱贾珙的控制,若是有人帮他逃出去,那是最好不过的, 否则,留在神京,迟早死路一条。 “微臣钱谦益,叩见陛下!”
一个憔悴的声音,陡然在大帐响起,瞬间将乾治皇帝拉回了现实。 “钱爱卿,平身吧。”
“来人,赐座。”
周边没一个使唤的人,这话注定白说了。。 “微臣谢坐!”
“老臣站着就是了。”
虽然,他走了半天的路,脚都起泡了,但为照顾乾治皇帝的颜面,钱谦益只得主动推辞。 谁知那几个饿疯了的人,也跟着跑了进来,叩首道: “陛下,何时开饭?”
“诸位同僚都还饿着肚子,叫苦连天呢!”
什么时候吃饭? 乾治皇帝自个都饿着肚子呢! 其实,这都怪钱谦益,说大汉国库没钱了,他又想不出办法开源节流。 贾珙就出了个骚主意,以乾治皇帝的名义,下了道圣旨,京城官员和后宫嫔妃,包括他自个,一天只吃两顿饭。 早餐吃过了,现在不过午时,还没到晚上的饭点,自然没吃的。 而贾珙大军为了保持战力,一日三餐,有鱼有肉,吃的饱饱的。 “还请陛下下旨,让······” “围猎开始了,还吃什么吃?”
孙振武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一挥手,几个全幅武装的军兵上前,提溜着钱谦益等人,套上黑布袋子,扔出了营帐。 “乾治小儿,我家圣上派本将,请你去看围猎。”
这个“小儿”的蔑称,乾治皇帝心底很是气愤,却是敢怒不敢言,双拳紧握,紧盯着孙振武,好似要把他刻在心上。 也不等乾治皇帝答应,孙振武一挥手,几个军兵上前,架着乾治皇帝单薄的身子,出了营帐, 只见,他的大臣们,往日人模狗样的,现在,要么被贾珙军兵套上黑布袋,坐在地上,等待命运的裁决, 要么鬼哭狼嚎,不肯就范,被一刀杀了, 亦或是跪在地上,叩拜,嘴上含混不清地说,自个是大华帝国的忠臣。 可是,他们中很少有人自刎而死。 这时乾治皇帝才明白,贾珙所谓的铁网山冬狩,狩猎对象却是大汉文官,并不是山中猛兽。 一时间,乾治皇帝唬得腿软,瘫倒了下来,架着他的两个辽东兵,可不会同情他,像是驾死狗一样,拖到了贾珙跟前。 此时,贾珙在拉弓玄,试试这把弓的劲道, 哦,对了, 这把宝雕弓,还是戴权在皇家宝库里找出来的,据说是汉太祖用过的。 贾珙朝着黑布袋射了几件,立时有人嚷了几声,踉跄地走了几步,就倒地不起了。 嗯, 劲道小了些。 将就着用吧。 看贾珙射了几箭,一旁的哲哲也是跃跃欲试,小脸兴奋得通红,一点也不害怕,反而有骨子英气。 不过,跟着她身边的麝月、秋纹可就惨了,她们不过才八九岁,见不得血腥。 吓得小脸苍白没了血色,捂着樱桃小嘴,埋着小脑袋,蹲在了地上,不敢看。 镇国府牛家,受贾代善一手提拔,贾珙南下全歼赵飞虎的丰台大营,牛继宗立刻开了西门,投了贾珙麾下, 现在更是出任太原镇节度使,领兵一万五防守河东去了, 他的儿子牛犇,和牛继宗一个性子,既然上了贾珙的船,很是自觉的为贾珙吆喝。 这不,贾珙才射了几箭,随意的很,他却领着一堆四王八公勋贵子弟,一通马屁拍得贾珙很是舒坦。 “呵呵······你们一个个都是将门虎子。”
“所谓:老子英雄儿好汉,不过如此了。”
“现在,朕已经下旨恢复了,你们祖上的爵位,该是你们报答朕的时候了。”
贾珙神色一敛,大手往前一挥,五六千个“黑布袋”,被驱赶进了山林。 “朕宣布,狩猎开始!”
牛犇闻令而动,向着贾珙拱手一礼,率先骑上战马,带着几个家仆冲进了密林。 众人迅速反应过来,一拥而上。 贾珙笑意吟吟地看着,瘫坐在地上的乾治皇帝,哼道: “陈烁,你看看,你和太康老贼依为心腹的文官,可有拿着笏板,冲上来救你?”
轻蔑地看了眼,争相逃命的布袋人,贾珙哼道: “以文御武,此乃亡国之道,悲催的赵宋,早就证明过了。”
“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你们陈汉不过是咎由自取!”
“来人,将陈烁去势,让他做一辈子太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