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询问过后,随从也不知情,并不敢明确回应,只好说贾璘也在忙着修缮新买的那两处宅子。 “确乎都是好事,竟然碰到了一起。”
贾政嘴里说着,心里却还是有些不喜。 当年的皇权争夺,贾氏属于坚决的太上皇一派,自然又和二皇子站在了一起。可惜事与愿违,连带太上皇和二皇子、四皇子,都被事实的软禁,三皇子轶正骤然发难夺了皇位。 眼下这事过去了多年,性格温和得有些懦弱的贾政,虽然还是明里拥戴皇帝、心里暗属太上皇,却也并不敢有什么过分言行,比不得东府的贾珍猖狂。 但他毕竟还是自诩忠耿,即便有贾母做主,也还是对贾敏、贾璘买下的那两所宅子暗自不满。 可他又没法对贾璘公开再表示不满,因为与贾氏势力不和的忠顺王推荐的宅子,是他亲妹妹,贾母的宝贝女儿贾敏买下来的。而与贾府还算较为亲密的北静王,推荐的那所宅子,却是贾璘做了新主人。 只得轻叹口气,他对仆从说道:“待璘哥儿回府时,请他过来叙话。”
仆从答应着,随即去寻找贾璘的所在。先去了新宅子那里,他却没有寻到贾璘,只看到了贾芸在里里外外地忙乎着。 “芸二爷,政老爷让小的来找璘大爷,不知他目下在哪里?”
仆从拱手问道。 贾芸既帮着打理北黑水和水仙庵两处农庄,又参与着省亲别院的花木供应,以及这处新宅子的修缮工作。听到仆人的询问,他笑着说道:“提到璘大爷,你也敢称我是‘二爷’?”
仆人连忙回道:“这是敬重芸二爷。若是从璘大爷那里来论的话,小的自然是应该打嘴。”
贾芸笑着摆摆手说道:“水仙庵那里又在做整理,你去那里寻璘大爷才是。”
说罢,他再带着一众工匠,去院子里各处忙碌。 仆人只得回去贾府,牵了一匹马出来骑上,赶往城北的水仙庵。到了水仙庵这里后,他也是暗自心惊:之前送秦氏来这里剃度出家的时候倒也来过,怎么没多少日子不见,这里就越发齐整了? 水仙庵当初由贾琏等人做了粉刷和修缮的工作,但总还是一处荒僻简陋的小兰若。此时的这里,却见到周边桃树、梨树排列,桑树、榆树成行。附近的农田也不再是荒芜杂乱的样子,里面有不少农夫牵牛耕作,挥锄锄草呢。 到了庵门前,他一手牵着马缰绳,一手拍打黑油漆的庵门,口里喊道:“小的贾府仆从,奉政老爷之命,来这里寻璘大爷回府说话。”
喊了几声,里面有个小尼的声音传来:“这里岂是你胡乱叫嚷的?若是寻人,直接去后门去叫。”
仆人听得这话说得规整严厉,不禁缩了缩脖子,暗赞一声:果然在璘大爷的管制之下有了新气度,再没有乱糟糟的情形。 牵着马匹,仆人再转到后门处,重新拍门。里面有了小厮隔着院门回话,仆人连忙说了来意。 “请稍等片刻,待我回了璘大爷就来告诉你。”
小厮并不开门,径自里面传报去了。仆人又是一声暗赞:好严的规矩。 不多时,小道童返身走回,仍是隔着院门回道:“璘大爷说傍晚就回。”
仆人答应一声,骑马回去城内的贾府报知贾政。 庵内的静室内,只有两人对坐。几个丫鬟、婆子,远远地站去了院里。 贾璘坐在一张黄花梨八仙桌桌边,漠然地把玩着手里的茶杯。堪堪一握,满手倍觉莹润。这只茶杯若一爿翠竹更如一团绿玉,让他怜爱不已。 桌上的香薰内,沉香燃放的袅袅淡烟,飘散在室内的空气中。这香气淡雅芬芳,却比不得他身边那人馥郁。 “与璘公子一别多年,槛外人没想到还能与您再相逢,更却是在这里。”
妙玉边做回想,边幽幽地说道。 “与妙玉姑娘一别,我却早已料定必有再见之日。”
贾璘把手中的“绿玉斗”放回桌上,看着她说道,“至于什么‘槛外人’,原本就是不必要的称呼。”
就势看了他一眼,妙玉见他眼中满是痴情,脸上不禁一红,连忙低下头。 “要是这样说,似乎就是璘大爷说的天意了。”
她轻声说道。 妙玉原本品质超脱,目下再已是女子最佳年龄。无论是面容还是身材,都难掩她冷清孤傲的神态之余,展现在贾璘眼中的清丽窈窕超凡。 这样的佳人若是在人间不幸,岂不是辜负了相识相遇的天意?贾璘当初为自己和她埋下了“因”的种子,今天必要收得“果”的良缘。 “我命由我不由天。”
贾璘淡淡地回道,“我早就算出我们必要再见,但因为当时在下既是年幼,又要参与戡乱和后来的科考,所以未能与妙玉姑娘多加盘桓,以致延误。”
笑了笑,妙玉恢复了镇定,看着他说道:“璘公子又是如何知道我能顺从天意呢?”
“我既心里念着你,就不想你继续生活在孤苦之中。你也知道是天意,自然知道我的苦衷。”
贾璘说得动情,妙玉默默地点点头。 十七岁的妙玉,之前暂住长安城西门外的牟尼寺。她师父溘然圆寂,妙玉就此孤单。目前她的身边,只有两个老婆子,以及一个叫做翠筠的十四岁的丫鬟。 两个老嬷嬷忠诚朴实,翠筠俊俏伶俐,倒也对她服侍得体。可妙玉终究觉得寂寞,平日里在牟尼寺的侧院住着,心里多有凄凉之感。 却没料到,她那日竟然见到贾璘寻迹来访。想到当时情景,此时的妙玉与那时一样,也是眼中晶莹转动、心里波澜大起。她心性清傲,却也念及自身凄苦。贾璘频繁现身,她自然懂得这就是因缘宿命。妙玉虽不是一定看重他的翰林身份,可他不仅仪表非凡,更又言谈颇中得她的心意。芳心有所寄托,是她难以规避的念想。 “一别数年,无日不念。”
贾璘再说了这话,她当即感怀,拿着帕子擦了擦眼角。 对于贾璘,妙玉自当时一见之后,虽说两人那时都还年幼,却也因此情感真挚而再难忘怀。 因此她对贾璘也是暗中关注,更担心又分别后两人再难相见,妙玉却突然得知师父要去京城游历,心里念及贾璘也是大喜而立刻跟从。 到京城之后,她自然不好公开打听贾璘的信息,却也知道他近年来风光无比——因为她可以看阅邸报,多有贾璘的事迹。 数次想着要找借口去寻他,可妙玉总还是担心被师父责怪而未敢鲁莽。师父圆寂不久,她正在心情寥落的时候,贾璘却像及时雨一般,送来了关切的问候。 前几天贾琏特意安排了妥当的车马,秘密地把她接来了水仙庵之中。 “璘大爷这份恩情,妙玉实在无以为报。”
说罢,她看了看贾璘,略微以福礼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