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对对,是是是!菡哥儿果然精于此道!”
薛蟠立刻再冲蒋玉菡拱手笑道,“我虽笨了些,倒也都大差不差,只记错了个‘塞雁高飞人未还’的‘塞’字。”
见他欢脱活泼,众人相互眨眨眼却不好搭腔,蒋玉菡更是羞红了脸而低头不语。 “蟠哥儿若是在读书如喝酒嬉笑一般地略微用力些,就不至于让菡哥儿因为不得指点而为难了。”
贾璘忍住笑说道。 薛蟠仍不在意,先是对贾璘告个罪,再对蒋玉菡挤挤眼睛,以示请求同情。众人被他的神态逗得难忍大笑,裘方顺势举杯赞道:“说到力气,蟠哥儿,”才说到这里,他又顿了顿,接着笑道,“在场的诸位,蟠哥儿若说第二,那就没人敢说跟他争竞了。”
“嘿嘿。”
薛蟠这次也的确不争执,举杯笑着回礼道,“这是因为有璘哥儿总敦促的缘故。”
贾璘也举起酒杯,笑着赞道:“诚是蟠哥儿说得豪气,我等就势饮一大海。”
众人顿时发出欢呼声,杯、碗相碰的声音不绝于耳。 一阵微风掠过这场露天的酒席,冯紫英喊声“爽快”之后,不禁邀请贾璘起身,为众人做剑舞。 这是为酒宴的气氛推波助澜,贾璘必要如此才可。挥动那柄太阿佩剑,他歌唱了屈原的作品《远游》为曲。 宝剑的寒光,闪动着夕阳的余晖。他的歌声沉婉雄阔,令人肃然起敬。 ——悲时俗之迫阨兮,愿轻举而远游。质菲薄而无因兮,焉托乘而上浮?遭沉浊而污秽兮,独郁结其谁语!夜耿耿而不寐兮,魂茕茕而至曙。 这段大意为:有感世俗扼杀人的自由,真想飞翔起来远处周游。资质浅薄又没有依靠,以什么为寄托乘着它上浮?周围是污浊黑暗的气氛,独自苦闷向谁去倾诉?漫长的黑夜里不能安眠,守着一缕孤魂直至破曙…… 他唱罢止舞,众人沉吟许久,一起鼓掌喝彩。 接下来就是冯紫英、卫若兰、柳湘莲、裘方、韩泽平,以及牛承礼、马胜等人或歌或舞,场面迅速热烈起来。 贾璘正在附和,只见杜金平悄然到了身边。听他低语了几句,贾璘连忙起身,悄悄地退了席。 韩泽平眼尖,正要出言拦阻,又见薛蟠大喝声响起,只得住了口。 薛蟠不擅旁的助酒言行,却也忍不住酒兴。他撸起袖子、瞪起眼睛,大声喝道:“哥儿们要去边关,就要豁出命去战!此时只做预习,拇战却也是战!”
众人见他神色狰狞,先只做畏惧状,再就一起大笑。 仇世正第一个不服,立刻挽起袖子,嘴里骂道:“这个我若说第二,恐怕真就没人敢称第一了!”
“或者未必。”
一人的声音传来,众人扭头看去。有的不认识,有的却已经认了出来。贾璘陪着许茂才、冷子兴这两人,笑着来到了酒席。说话的人,正是锦衣司千户。 挤着坐下来,许茂才直接撸起袖子,伸出右手道:“我与世正哥儿比划几下,可是使得?”
喝酒兴浓,那就全无礼仪,再无尊卑长幼之分。在座的人或许彼此不认识,但总有认识的人可以介绍。 仇世正与许茂才又算是“老相识”,当即就和他“大战”起来。那边的薛蟠并不能清静,冷子兴直接应战,立刻就把自己融入酒宴之欢中。 贾璘招呼着众人饮酒为乐,再见杜金平在远处招手,只得又起身过去。这下,众人对他的离席不再讶异,只顾自己玩耍就好了。 “何事?”
贾璘走近来问道。 “是宝姑娘来了,现在去了捧雪别院。”
杜金平回道。心中一动,贾璘看看那边喧嚣的众人,索性趁着酒兴,从假山后绕道去了后院。 守门婆子见了,行礼后开了门,他迈步走进去,看到红袖先迎了出来。“宝姑娘到了一会子了。”
她说着,侧身让过。 贾璘走到屋门口,莺儿先深施一礼问好:“给璘大爷请安。”
“宝姑娘辛苦了。”
贾璘抬眼看去,见到薛宝钗正和妙玉对坐。 薛宝钗见他此时虽然喝了酒,却仍是神情自若,更比平时再多了一份豪气,看得先是出神再就起身福礼。 两人施礼问好,贾璘坐在一边问道:“怎么不用饭?”
“宝姑娘只说没胃口,勉强草草地吃了一点鸡汤米线而已。”
翠筠开口说道。 “这如何使得?就去做几个菜来!天气也冷了,好歹饮杯酒暖暖。”
贾璘吩咐着说道,“宝妹妹虽然体热,但更是怕冷的。”
“的确不必了。”
他的关心令薛宝钗情浓,但又不想耽误他,连忙劝阻道,“老远就听到璘哥哥在那边热闹着,赶紧回去支应着吧。”
贾璘暗笑道:偏你好耳力。不过今天倒还好,你哥哥未有什么过分的歌词唱出来。 想了想,贾璘转而笑道:“妙玉喜爱清静,我倒有个法子,既是简单也不令宝姑娘冷着。”
“火锅罢了。”
薛宝钗和妙玉同时笑着说出口。两人又觉得如此心有灵犀而诧异,彼此看了看。 薛宝钗先就红了脸,勉强保持着淡定的微笑。 “就是如此。”
贾璘笑道。翠筠等人听了,快速地走去外面,命婆子们端来火锅、菜肉。又因为妙玉极好高洁,这些食物都送到了侧厅。 没一会儿就摆好在桌上,火锅立刻在炭火的催动下冒出蒸汽。贾璘邀请过后,薛宝钗和妙玉只得当做陪他,各自拿起竹筷吃一些。 薛宝钗毕竟知道他那边还有事,不想多耽搁。但又知道两人见面的机会与时间,真的是分分秒秒都宝贵。 想了想,她开口笑道:“也不敢再要璘哥哥陪,就罚你做首诗再去,不知可否?”
放下筷子,贾璘拱手答道:“小妹所请,璘再是愚钝,也不敢推拒。”
想了想,他的神色镇定下来,开口说道:“诗倒也不必做,词却有一首勉强应景。”
薛宝钗和妙玉都知道他大才,再见他此时郑重,都放下了筷子,盯看着他。 “身向云山那畔行。北风吹断马嘶声。深秋远塞若为情。”
贾璘缓缓地念了上片,再接着说道,“一抹晚烟荒戍垒,半竿斜日旧关城。古今幽恨几时平。”
薛宝钗顿时拍掌,忍不住大声赞道:“璘哥哥的这阕《浣溪沙》,小妹绝对是不敢评的,只有拜服而已。”
妙玉点头称是,再又迟疑着说道:“璘大爷也莫不爱听。我只觉得这首词,总是男儿意气多一些。”
“妙玉说得极是,却是在迫我再费脑筋了。”
贾璘笑道。妙玉才要施礼致歉,却见他径自开口说道:“有了一阕《采桑子》。”
薛宝钗和妙玉立刻不作声,各自的大眼睛都紧盯着他。 “眼底风光留不住,和暖和香,又上雕鞍去。欲倩烟丝遮别路,垂杨那是相思树。”
贾璘顿了一下,接着念道,“惆怅玉颜成间阻,何事东风,不作繁华主。断带依然留乞句,斑骓一系无寻处。”
他的声音停止,那两人却像是木雕石塑,一动不动。 “又还不可?竟还要再做吗?”
贾璘带着故作惊惧的神情问道。 “不敢不敢了。”
薛宝钗连声说着,拿着帕子擦了眼角,“实在是好。但再要听,只怕我的帕子都不够用了。又是夕阳将尽,璘哥哥快去待客吧。”
贾璘淡然地笑了笑,再看向妙玉。为他的多才情而暗赞不已,但妙玉总不能当着薛宝钗的面,就去搂抱亲吻他以做奖励。 她忍着心动,对他满眼含春地说道:“宝姑娘都这样说了,璘哥哥却还要为难吗?只管去招待来客,这里自有我陪着妹妹就是。”
与她们施礼道别,贾璘匆匆赶回前面院落,继续与众人宴饮。 天色渐暗,贾璘命人点起灯笼火把,布置在四周。 晚风习习、火光闪亮,众人虽然再觉得很有征战的意味,但总是光线昏暗。再说笑一会儿,冯紫英和卫若兰率先起身告辞,柳湘莲、蒋玉菡都担心薛蟠再纠缠,会使得几方的面子都难看,也就跟着道别。 临道别的时候,冯紫英认真地说道:“我回去自去向父亲请示。”
贾璘不禁笑道:“我以为喝了酒,众人也就都忘了这事呢。”
旁边的卫若兰先是笑了笑,再拱手说道:“那几人说得正经,我们自然不能畏缩。”
“这事还要争执?”
贾璘不禁笑道。柳湘莲先开口说道:“我总是要去的。”
贾璘想了想,暂没做表示。 也不多说什么,冯紫英只说很快回报,随即与卫若兰、柳湘莲等人离去。 贾璘目送他们走远,正回身走着,迎面遇到急匆匆赶来的薛蟠。 “湘莲怎么不见了?”
他着急地问道。 贾璘心里既是好气又是好笑,抓住他的胳膊,低声说道:“湘莲是我好友,你怎可无礼?!”
眨巴了几下眼睛,喝得醉醺醺的薛蟠笑道:“哦——我明白了。原来湘莲哥儿是璘哥儿的‘好友’!”
“还敢借着酒劲儿说混账话!”
贾璘的手上用力,薛蟠立刻歪了脸,嘴里“哎哟”不停。 贾璘随后也就松了劲,薛蟠身体强健倒也浑然不计。晃动了一下臂膀,他再笑呵呵地说道:“璘哥儿果然好大力气。”
“蟠哥儿喝酒不少,尽快回去吧。”
贾璘劝说后,招手叫来薛蟠的两个小厮。 那两人牵马近前,扶着薛蟠上了马。摇摇晃晃地,他在马背上拱了拱手,说了“来日再见”的话,就被小厮们扶着走了。 目送他背影远去,贾璘再又送别了牛承礼等几位。这些老国公的后辈们,都是不愿意再拿起刀枪的人,自然只是祝贺贾璘获得新职务,并没有打算跟着去溜达一圈的意思。 转身走回正堂院落,贾璘再遇到仇世正等人迎面出来。彼此行了礼,仇世正只是遗憾自己不能出去走一遭,那边的裘方、韩泽平却是笑呵呵地故作请示状:“御史大人吩咐什么,我们听着就是了。”
贾璘连忙还礼,只说“此事是酒后的话,还需再议”。 韩泽平皱了皱眉,裘方不耐地说道:“天地可鉴,必要如此!只怪璘哥儿当初喊我们一起唱《笑傲》曲。”
贾璘听了也是发笑,韩泽平拍了拍裘方的肩膀,用安慰的语气说道:“御史大人嫌我们说话不真,那我们明日也不喝酒,再来仔细回复。”
来不及再劝说,贾璘见旁边的仇世正说道:“是他们一定如此,璘哥儿不必担心什么意外的事。”
他说得果然中了贾璘的心思:裘方与韩泽平的父亲虽说官阶未必很高,但都有重要实权在手。外出巡边或有危险,这两人要是有了什么意外差池,贾璘自然不好回复他们的家人。 “如世正兄所言。”
贾璘正色说道,“在下行事本来鲁莽,两位哥儿又是尊贵,实在不敢就让随便跟着走。”
裘方再要争执,韩泽平总算是稳重些,只拱手说“璘哥儿也需休整、安顿,我们不要早来,就明日巳时到了即可。”
说罢,不待贾璘再说什么,他们几人说笑着离去。 贾璘走回院子。再没了其他公子哥儿,那边的贾芸、贾蔷与冷子兴说笑着什么,许茂才却总是回头来看。 见到贾璘走回,他立刻离席近前。两人再互相行了礼,贾璘请他去正堂稍坐,再命杜金平等人送了茶上来。 许茂才打量了一下贾璘,笑着开口说道:“就说哥儿早晚必成大器!这才几年的光景,哥儿就做下了许多大事!”
听着这话像是受审,贾璘倒也知道他是锦衣司的身份,说话办事总有惯常习气,也就笑着答话道:“若非许兄一直照应,璘或者不得今日荣光。”
大笑几声,许茂才连称不敢,再接着说道:“哥儿此次外出,在下自然不敢询问细节。但有几句话叮嘱,哥儿总还要仔细些才对。”
贾璘连忙拱手道:“但听吩咐。”
略做沉思,许茂才低下声来说道:“别的事,我这莽汉也是不通,可也知道哥儿性子有时暴烈。边关自然是捍卫大成疆域边界,说起来也都是一众无脑勇夫而已。但又其实与神京一样,不过是官场中的那些事罢了。”
见贾璘并不搭话,许茂才再接着说道:“狸猫捉鼠,有时也要倦怠一会儿,所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贾璘立刻一凛,拱手说道:“许兄叮嘱,按说在下务必要听从。可在下奉圣命出巡,岂敢遇事胆怯、有负重托?”
许茂才听着不禁尴尬,只得再转换了语气说道:“就说在下是莽汉,说得不妥,璘哥儿莫记在心上。”
“许兄好意,兄弟自然是懂得的。只是事体颇大,璘实在不敢畏避。边疆极为重要,在下或者试着分解,或者如是回报朝廷,这是在下的职责所系,焉敢疏忽。”
贾璘拱手说道。 见他如此回话,许茂才再又点头称赞:“哥儿喊我一声‘兄长’,我实在有愧。刚才所说也是酒后多言,哥儿总当个嘱托就是。”
贾璘自然懂得边将们也多有骄横不法,对许茂才的关心再三感谢,也是自然而然的。 再随口说了彼此亲眷安好的话,许茂才说着“不得多打扰,就等哥儿回京后再叙”,起身道别, 贾璘挽留不住,送他出去宅院。行经前院的时候,仍见冷子兴滔滔不绝地在说着什么,许茂才不禁笑道:“冷二爷也是多日未见,定又是发了大财。方才就见说得热烈,此时仍是兴浓!”
这两人先前是一齐进来,却也只是不约而同。冷子兴见他这样说笑,连忙站起来拱手笑道:“有赖千户大人照应,小的虽然也是辛苦,但果然跑动跑西之后,得了一些小财,正要请千户饮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