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我说,倒不关金钏的事,都是宝玉不好。这小子四处惹事,真真没个消停!”
金钏这才反应过来,插葱似的跪倒在地,吓得眼泪直流,口中直道:“太太饶命!”
王夫人被儿子扯住手臂,动弹不得,闻言怒道:“若不是她日常勾引,宝玉怎的不与旁人说,偏与她这么说?”
贾珠心道:“你的好宝玉恐怕是见谁都说,不仅金钏呢。”
想到前一阵子晴雯的事,他觉得王夫人眼下是杯弓蛇影了。于是扶着她坐在一畔,低头问金钏:“你今年几岁了?”
金钏没想到珠大爷问这个,抽噎道:“婢子今年十五了。”
贾珠这才看向王夫人:“您看看金钏如今十五,宝玉现在才九岁罢?这般年龄,金钏何来勾引之举? 我倒觉得他只随意了些,见着个姐姐就觉得好,故有此语,并不是真的有那等想法。 不过归根结底还是他有那爱红的毛病,偏又喜欢旁人嘴上的胭脂。这毛病还是改一改好,不然若是长大了,倒叫人说他风流多情。”
王夫人只是急怒攻心,此番听长子相劝,倒是恢复了些理智。她闭了闭眼,抚了抚胸口道:“这个孽障!成日里就知道气我!”
又扭头看向贾珠:“你说你弟弟风流多情,我倒觉得你也惜花的很呢!”
贾珠闻言摸了摸鼻梁,王夫人没看他,反而低头看向跪着垂泪的金钏:“既然珠儿为你说情,这事便罢了。 日后还是谨言慎行,别做妖妖娆娆之举,我一辈子最是看不上那种!”
提到妖妖娆娆,不知怎的王夫人忆起晴雯,又想起贾珠私下救了那丫鬟不说,还大喇喇放到自己院里。 想到延辉院的几个大丫鬟儿子都没想法,那晴雯年纪尚小,自己又一万个看不上,一时倒找不出个能给儿子做通房的。 倒是金钏年纪不小了,过几年要么放出去配人,要么也能做个偏房。 一念至此,王夫人道:“珠儿,你媳妇现下不方便,屋里倒缺个服侍的。这样罢,我把金钏给你,省的宝玉在我这儿淘气,倒是一举两得。”
贾珠没成想自己举手之劳,反倒摊上事了。他正欲开口,王夫人已经一锤定音:“就这么着吧,你把人带去。”
说罢,又对震惊不已、瞪圆了双眼的金钏道:“叫了你娘、你妹妹来,这事给她们也说一声。日后好生服侍珠儿,若有不妥,赶出去了事。”
哪个少女不怀春?几个丫鬟私底下也曾议论过的,珠大爷自是她们所见最出众之人了。 金钏没想到自己峰回路转、柳暗花明,竟能得配府中人人称赞的珠大爷。少女心思,不由羞中带喜。 想到伺候了王夫人一场,主子到底待自己不薄,也算是觅得良人。她双颊泛红,双眼含泪,恭恭敬敬给王夫人磕了头,这才起身出去寻了她娘。 老白媳妇在院子里做活,先是见宝二爷逃之夭夭,紧接着听到屋里动静,不由心急如焚,忧心闺女。 此时见大帘子掀开,闺女从里头出来,虽一看像是哭过,可面上却带着一股子喜意、羞意,倒不似坏了事的样子。 她一把拉住闺女就要问,金钏已是含羞带怯,低声道:“娘,太太叫你进去。”
老白媳妇闻言,也顾不上再问,只整了整衣襟,便要往里去。 金钏又见到才从外头进来的妹妹玉钏,低语几句,母女三人便一起进了屋。 等进得屋里,见母女仨老老实实垂着脑袋跪下,王夫人稍稍满意,这才缓缓开口:“我欲将金钏给珠儿做屋里人,想着你到底是当娘的,不好不知会一声。再者,金钏既去,便让玉钏顶了她吧。”
见王夫人竟是这般打算,老白媳妇喜出望外,连连给主子叩头:“多谢太太恩典!多谢太太恩典!”
她一贯嘴拙,竟激动的说不出旁的话来。看看府里的生活,她也不想让闺女嫁到外头去。 府里这些主子,眼瞅着也就珠大爷、琏二爷最佳,其中珠大爷又是那个尖儿,更是太太的心肝儿。 可闺女在太太跟前服侍,太太最讨厌丫鬟勾引主子,这不是什么秘密。若要太太把金钏配给珠大爷,跟做梦也差不多了,真是千难万难。 今天也不知走了什么运,竟能得太太开了金口! 老白媳妇真是喜不自禁,眼中险些飙出泪来。加之二女儿竟顶了大闺女的缺,日后便是太太跟前的一等丫鬟了,心中更是喜极了,只一味给王夫人磕头。 见这仆妇老实巴交的,王夫人心中满意,这才让她起来。见儿子欲言又止,王夫人笑了笑:“怎么?你有话说?”
贾珠噎了噎,想起母亲三番五次告诫现下不要与媳妇同屋,又屡屡劝自己纳妾之事,加之在外人跟前也不好驳了她的面子、违逆她的心意,只得拱手道:“儿子谢谢娘了!”
再不答应,怕是王夫人要疑自家媳妇善妒了! 王夫人见他上道,这才笑了笑:“这便罢了,你带了金钏走罢,我也要歇歇了。”
地上的老白母女连忙起身,贾珠便跟母亲告辞。待三人随他一起出屋,贾珠看着金钏,有些个不自在:“你们可有要说的事?若有,我可略等一等。”
倒不好抛了金钏独自回去,不然倒给这丫鬟没脸。 老白家的嗫嚅道:“没有……没有。”
见贾珠抬脚要走,金钏亦步亦趋跟在他后头,老白媳妇这才猛地开口:“金钏,好好服侍大爷!”
金钏冲着母亲和妹妹连连点头,这才跟着贾珠离去。 等回到延辉院,贾珠看向金钏,想了想,轻咳一声:“你先在这儿等一等,我进去跟大奶奶说几句话。”
金钏老老实实应了,贾珠这才掀了帘子进去。不曾想李纨是管家奶奶,早就得了荣禧堂的消息。 见他独个进来,不由问道:“金钏呢?”
贾珠未料媳妇已是知道了,面上便有些个不自然:“太太把金钏给我了,我想着先跟你说一声。”
相公纳妾的事已经横亘李纨心头几年了。起初虽不想他纳小,可自己一直无孕,少不得担心他会忍不住沾花惹草。 然而相公不近旁个女色,她又担心婆婆、太婆婆会塞人进来。 没想到几年了平平静静,她心中不是不感念贾母和王夫人的好。 如今自己有身,再拢着相公的确不合适,婆婆她们恐怕也要有微词了。有了兰儿,自己也不是不能容人的大妇,金钏现在过来,倒是恰逢其时。 于是心中暗暗叹息,面上却露出一抹笑容:“让她进来吧,外头凉,别吹着了。”
贾珠见媳妇这般善解人意、宽容大度,心中不由感动。他握着李纨的手,这才让人叫金钏进来。 金钏听闻大奶奶叫进去,心中不免惴惴不安。素闻大奶奶好性子,可这种分宠之事,真容得下自己吗? 待进得屋里,老老实实给珠大奶奶行了礼,金钏小心翼翼跪着,不敢起身,李纨却道:“起来罢,日后好生服侍大爷,倒也不必这般拘束。”
说罢,见金钏头上没什么首饰,衣裳也是王夫人院里丫鬟的素净打扮,还让鸢尾开了箱笼,给金钏寻些好料子:“日后也打扮着些,倒不必这般素净。”
金钏见大奶奶这般宽容体贴,暗暗放下心来。恭恭敬敬磕头谢过李纨,这才起身站在一旁。 于是晚间用膳,金钏站在一旁布菜,等夫妻两个用完,李纨便道:“金钏刚来,晚上你去她屋里歇罢。”
贾珠也知媳妇大度,却不想惹她伤怀,于是只道今晚要住主屋。 李纨却劝他去金钏那里:“金钏刚来,你若不去,倒显得冷落人家。去吧,我自是无碍的。”
见媳妇坚持,贾珠这才答应下来。 晚间他往金钏屋里去,等放下床帐,见这丫鬟睁着一双圆眼睛望向自己,倒似一只小鹿。 又想起她某次站在王夫人台阶上朝小丫鬟努嘴的模样,倒是个天真烂漫之人。 今夜金钏自是羞中带喜,贾珠却是久旷之下的舒坦。事后贾珠搂着这青春稚嫩的身体,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二人很快便睡着了。 李纨在主屋独睡,倒是有些不习惯。她长叹一声,抚了抚肚子,劝自己这是早晚的事,很是做了一番心里建设,这才合眼睡去。 这一晚没睡好的还有金钏父母。老白和老白媳妇真真是觉得喜从天降,二人都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老白过了三更堪堪有些睡意,便听他媳妇幽幽道:“大妞也不知会不会跟赵姨娘一样憋屈。”
她可是见过的,赵姨娘日常给太太打帘子,时不时还要罚跪。虽有老爷宠爱,可日子过得也不容易。 老白心中更多的是喜意,他不似女人家想的这么多,闻言转身道:“一点子委屈算什么,你看看赵姨娘养了哥儿姐儿,赵家虽未脱籍,如今过得很不赖了。 若是大妞日后有造化,咱家不会比赵家差。再者,大奶奶比之太太到底软和些,未曾听闻责打下人,你倒不必操这个心。”
说罢也不理会忧心忡忡的媳妇,很快便鼾声大作。独留个老白媳妇怎么都睡不着,硬是天亮了才眯了一会,上午便急急忙忙往延辉院寻闺女去了。 贾珠要当差,第二日起的颇早。金钏细心地服侍他穿衣梳洗,二人便一前一后往主屋去。 李纨已是坐在桌前,见贾珠今日之风采更胜前几日、金钏脸含春意,不由暗暗泛酸,面上却笑盈盈的:“相公来了?那便摆膳罢。”
贾珠坐在她身边,金钏给二人布菜,等用完早膳,贾珠便出门去了。李纨打发金钏用些早食,这才扶着肚子倚在榻上。 望着屋里的几个大丫鬟,她先前已经问过贾珠,因着相公无意,少不得到时还得给这些丫鬟寻门亲事,省的耽误年龄。 盘算了一回,问了她们的意愿,晚间便与相公说了。贾珠自没什么不同意的,李纨便做主为几个丫鬟选了人放出去成亲,婚后再回府作管事姑姑,这便是后话了。 不提贾珠院里的事,宝玉听闻母亲把金钏赏了大哥,心中颇是闷闷不乐。 虽不好说自家大哥是禄蠡,可他那样的人,心思根本不在后院里,金钏去了岂不无趣? 第二日还是往王夫人那里抄经,挨了顿母亲训斥。王夫人到底舍不得,骂过也就翻篇了。 原以为这事也就过了,可因着赵姨娘一向在儿子跟前说王夫人母子的不是,又骂儿子没出息,贾环不敢触贾珠锋芒,却看宝玉不顺眼极了。 明明这人不比他强多少,也就是个出身的事,怎的自己仿佛卑微到了泥里? 加之他已六岁,赵姨娘近来想求贾政送他进族学,颇是小意殷勤,贾政近日倒是来赵姨娘这里多些。 这日下午贾政回来,便见贾环带着几个小厮一阵乱跑。贾政看他一副顽童样子,心中不悦,呵令小厮道:“快打,快打!”
贾环见了他爹吓得骨软筋酥,连忙低头站住。贾政便问:“你跑什么?带你的人不管你,不知往哪逛去,倒由得你野马一般!”
贾环见他爹发怒,眼珠子一转,趁机祸水东引:“方才不曾跑,只因听我娘说——”说到这里,便四顾一看。 贾政知意,眼睛一看众小厮,下人们顿时都往两边后面退去。 贾环这才悄悄道:“我娘给我说,宝玉哥哥前儿在太太屋里调戏丫头金钏,欲行不轨之事。 太太发怒,幸得珠大哥在,太太便把那丫鬟给了大哥,以隔开他俩,才保了那丫鬟一命。”
话未说完,贾政已是气的面如金纸,大声喝道:“快拿宝玉来!”
一面说,一面便往书房去,怒道:“今儿再有人劝我,我便把这冠带家私一应交于他与宝玉过去! 我免不了做个罪人,把这几根烦恼鬓毛剃去,寻个干净处自了,也免得上辱先人、下生逆子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