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珠着实未见过这等风采在女子身上显现，还是个十二岁的姑娘，此番一见，倒是愣了愣神。　　目送宝钗远远离去，他不由轻笑出声，倒似驱散了此处寂静。　　接下来一段时日，宝钗便在京筹备胭脂铺子之事，又将自家的一个小田庄用作种植基地，将南关大街的一处两层门面用作店面。　　宝钗请贾珠为牌匾题字，而后重新装潢了铺子。她还别出机杼，给胭脂配的瓶瓶罐罐都是上等白瓷，又以二十四节气为灵感，画了二十四幅插画，着匠人烧制在瓶上，外观上就超出花想容一筹。　　另有各色花卉图、美人图，宝钗预备着后续再分批推出，算个博个新奇。　　她还根据购买力的不同，将产品分成上等和中等两类，让大家都能选到合适的。　　至于二楼雅间，却是为大户人家小姐太太们设置的购物和休息区，并不让她们在一楼与旁人拥挤。不得不说，也是处处周全了。　　此外开业之前，还拿些成品礼盒，送给贾府及薛家相熟的其他人家的太太奶奶、姑娘小姐们。　　贾母、王夫人、王熙凤和四春、湘云，各处体面的大丫鬟，正是第一批获赠胭脂香料的。　　除了湘云、袭人几个，旁的还真不知这胭脂方子是宝玉所创。试了试个个都说好用，且从未见过这等精致包装。　　平儿得了瓶胭脂，打开一看，不由心中生疑，倒觉与宝玉当初所制颇为类似。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这确与宝玉有关。　　凤姐拿簪子挑了些涂在脸上，笑对平儿道：“宝姑娘倒为自家生意不遗余力。不过确实好用，明儿你便打发人去薛家铺子买吧，也算支持一二。”

平儿笑着应是，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各处，于是这铺子初初开张，借着走上层路线，另有开业折扣，并额外赠送苏合香若干，倒让铺子吸引了一批女客光顾，也算有了人气。　　直到第一批胭脂、香料等博了个开门红，宝钗这才把剩下的事交给管事负责，自己辞了贾府，南下回家去了。　　贾珠这边见媳妇出了月子，十分喜欢薛表妹送的胭脂水粉，觉得宝钗着实不一般，是个能做事的人。　　望着媳妇对镜梳妆，贾珠不由又想到启泰帝南巡之事。陛下带着太子和五皇子、若干妃嫔已于半月前启程，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启泰帝把四皇子独留京中，虽有内阁在，可四皇子也算行监国之举了。　　想到陛下这诡异的操作，贾珠都觉这里头不大寻常了。如今只盼着一路上顺遂，可千万别出什么事。　　正如贾珠隐隐担忧的那样，启泰帝带太子不带四儿子，正有他的考量。老皇帝不是不知道太子和老四在京中都有势力，可太子毕竟占着名分，势力更大。　　自己南巡是为了巡视江南官场，若路上有个好歹，太子那头说不得真会舍了亲生父亲，直接登基为帝。　　故而这两年无论去哪，他都要带着太子，也有监视的意思。至于老四，虽有势力，可哪有太子势大？　　于是便成了如今这么个形势，太子伴君南巡，四皇子镇守京城。　　这几日正好到了江宁，启泰帝亲自谒了帝陵，见了心腹重臣甄应嘉，又接见南京官场诸大臣，这才在甄家下榻。　　晚间夜深人静，太子还在灯前读书，便听有人轻轻扣门。　　他放下手中书，起身开门，进来的却是承恩公张冶同甄应嘉两个。　　跟太子见过礼，三人一同进了密室。甄应嘉同太子密奏了一回消息，最后才道：“殿下要的三十万两银子，臣实在拿不出，可否少些？”

太子闻言蹙眉：“三十万都拿不出？那你先前给孤的那些是从哪得的？”

甄应嘉叹道：“臣挪用了织造府的海贸银子。”

他未提到的却是，因着甄家数次接驾，加之府中用度奢靡，亏空了足有二三百万两，这里头如今也多靠他挪用海贸银子暗暗贴补。　　对于甄家用海贸银子弥补亏空之事，启泰帝也知他不易，加之对他信任，故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上次四皇子想查亏空的事都被老皇帝按住了。　　启泰帝却不知甄应嘉跟太子有往来，甚至还要给太子输送银子。　　太子见甄应嘉这么说，不由沉声道：“再挪些不就是了？反正你也贴补自家。”

甄应嘉苦笑一声：“今年都这个时节了，账上的银子各有用处，也不好随意动作。”

想了想又道：“臣最多只能拿二十万两给殿下。”

承恩公正要嘲讽两句，太子却直接道：“二十万便二十万罢，快些准备好，尽早送去京中，越快越好。”

甄应嘉连忙应了，见时候不早，这才起身告辞。等悄悄回了书房歇下，不由叹了口气。　　实在是睡不着啊！谁遇着他这事都得头疼。　　在织造府二十多年，替天子监视江南官场，得罪的人不知凡几。若陛下驾崩，怕自己都不能得个善终，自家哪还有什么下场。　　况妹子虽在宫中，多年恩宠却不得一子，甄家也不得不为未来打算了。　　四皇子这几年风评似是不错，可看他铁面无私要查亏空的样子，想想他在开封府大杀四方的模样，再瞧瞧自家数次接驾几百万的亏空，陛下虽暗示他可挪用织造府的银子，可一朝天子一朝臣，若日后是这个杀神御极，自家的下场都不用想。　　五皇子跟四皇子穿一条裤子，不提也罢。剩下的，那也只有太子了。　　这几年虽听说陛下和太子不睦的传闻，但太子都快四十了还稳坐太子之位，陛下未有废弃之意，想来也是稳的。　　思来想去，他还是暗中跟太子投了诚。可这位却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光有消息还不行，必得孝敬银子！　　这几年也有小一百万出去了，弄得自己真个骑虎难下。若是现在下了太子这条船，太子必不会放过自家，搞不好死的更快。　　如今只能盼着给的银子真能给太子添些助力，让他压住四皇子一系，日后稳稳登基才好！　　越想越睡不着，想到京中的贾府，倒是平添几分羡慕。他家虽不比自家煊赫，可也不会深陷这般漩涡，真个进退维谷！　　不提甄应嘉百般愁思，启泰帝在江宁待了几日便往浙江去了。又过了半月，圣驾才浩浩荡荡启程返京。　　这天夜里，启泰帝正在看书，却听外头侍卫大喝一声：“什么人？”

他悚然一惊，戴权立刻把老皇帝护在身后，警惕看向窗外。只见一个影子腾跃几下很快消失，几个侍卫赶忙追了出去。　　老皇帝一夜没合眼，直到禁军统领过来回禀，说把人跟丢了。　　启泰帝大怒：“这么件小事都办不好，要尔等何用！”

说罢便令将几人拉下去打。　　其中一个侍卫是缮国公府出身，哪里受的这种委屈，没忍住抬头道：“陛下，臣等追人追了许久，最后那人绕了一圈，却进了太子歇脚的院落！不过是统领大人不让说，臣等这才没说罢了！”

说完，还以一副“小爷不怕你”的神色，直接迎上禁军统领快要杀人的目光。　　启泰帝面无表情看向禁军徐统领，这位连忙跪下：“陛下恕罪！臣怕他们乃一家之言，反有离间天家父子之嫌！”

说罢连连磕头，很快额头便一片青紫。　　启泰帝怒极反笑：“他们与太子无冤无仇，为何要冤枉太子？你倒是好心，也得看那孽障领不领你的情！”

说罢便让徐统领出去领罚，又问几个年轻侍卫：“你们可看清了？”

那回话的小子见了方才情形，这才觉得有些怕了。见陛下垂询，也不敢不说，只能连连点头，剩下几人亦是。　　启泰帝气的面色铁青，捂住胸口，眼前一阵阵地发黑。戴权连忙把人扶住，又要叫太医。　　老皇帝闭目倚在他身上，缓了缓才道：“莫要走漏风声，把院正之前给朕开的药丸子拿来。”

又低头看向地下几个小子：“你们当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见几人连连叩头称是，这才让他们下去。　　启泰帝压下此事，太子那边自是一无所知。这一路上启泰帝却是心情极差，更添了几分疑神疑鬼。　　好不容易回宫，隔了几日赶上大朝会这天要早起，老皇帝失眠大半宿，竟是一夜未睡。　　丑时便有戴权叫他起身，偏巧端水的内侍影子突然映在窗上，影影绰绰骇了启泰帝一跳，又让他想起南巡途中之事来。　　指着那影子，启泰帝不由大怒：“给朕拉出去砍了！”

那内侍吓的软倒在地，铜盆哐当落在地上。顾不得求饶，已有人捂住他的嘴，把人拖了下去。　　戴权心中虽有怜悯，可谁叫这人命不好呢？偏赶上陛下近来心情不好。宫里莫名其妙死的人还少吗，也不只那小子一个！　　屋里伺候之人皆噤若寒蝉，给启泰帝梳头的内侍更是使出浑身解数，力求不梳断陛下一根头发，免的陛下龙颜大怒，把他也拖出去砍了。　　启泰帝不知众人所想，他闭目坐在镜前，怒意越燃越炽，这些日子产生的那个念头在心中越演越烈。　　都觉得朕在制衡，不敢打破这个平衡？那好啊，就让你们看看，朕到底敢不敢！　　起身让戴权服侍穿好朝服，戴上沉重的天子冠，启泰帝嘲讽地笑了笑。　　真以为这冠冕迟早是你的？朕不给，你若伸手，休怪朕不念父子之情！　　身处含元殿的贾珠对此一无所知，这日跟着贾赦、贾政、贾珍几个一起上朝，为了打哈欠不被检查仪态的锦衣卫看到，他还努力控制面部表情，憋的眼泪都要涌出来了。　　等启泰帝登上御座，众臣依次启奏朝中事，贾珠也只静静听着。　　时间长了腿有些麻，他偷偷活动了下，悄悄往远处一看，却觉老皇帝今天似是心情不大好。　　毕竟以前他爹也长这样，那强忍怒气的样子真的好像啊！　　果然等他开始默默思索，启泰帝便道：“众卿家可还有事要奏？”

见四下无声，启泰帝便开口道：“你们没事，朕却有话要说。朕，欲废太子！朱润为储君，把持吏部考功司、都察院行勒索之举，此为贪酷！　　南巡路上窥伺圣躬，是为不忠不孝！朕虽不知前几年秋狩之事是否朱润所为，可前两件事，都让朕坐卧难安！　　太子不当人子，朕给过机会，却不见其改正。既如此，朕今日便要废了他！”

话音刚落，太子已是摇摇欲坠、扑倒在地，脸色更是一片煞白。　　殿中有大臣高呼“陛下三思”，启泰帝冷冷一笑：“朕已三思过了，不劳众卿费心。”

说罢目视戴权，戴太监一个激灵，立时回神，扬声高呼退朝，这才服侍着老皇帝离去。　　底下群臣议论纷纷，贾珠也惊呆了。他的视线不由自主从四皇子脸上滑过，却见这位面无表情，不见喜色。　　贾珠心下暗道：“真是个冷面王，装的挺像嘛。”

随着内阁大臣率先离开，贾珠缀在后头，心中默默思量今日之事：“陛下只提废太子，没提立新太子之事，可见四皇子也不是十拿九稳。”

刚想到此处，贾政到他跟前低声道：“回去到我书房一趟！”

说罢，抬脚就走。　　贾珠摸摸鼻梁，也随着众人出宫去。今天正巧翰林院有事，内阁诸臣也有这个大雷要商议，于是贾珠没有折子送，在翰林忙了一天便家去了。　　等进了贾政书房，一看贾赦、贾政、贾珍都在。　　他不由挑了挑眉，见过礼坐在一旁。贾政看他不疾不徐，没忍住道：“你日常在陛下身边，废太子一事可有风声？”

贾珠摇了摇头，贾政又道：“这事这般突然，日后再说日后，只眼下一桩，大家必得就此事上折子，咱家这奏章怎么写才好？”

见贾赦、贾珍也看向自己，贾珠笑了笑：“大伯、父亲、珍大哥，要我说，顺着陛下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