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不是你的亲娘。你母亲是世家小姐,晋王王妃,我只是她的侍奉丫鬟。”
李母抬手打断李易震惊的问询,目露追忆之色: “你父晋王李景遂,是烈祖第三子,元宗(李璟)之弟。他性情淳厚,待人至善,雅然有君子之风。 烈祖驾崩后,元宗继位。元宗性情仁厚,却有几分天真懦弱,比起皇位,他更爱风花雪月。他自知没有做皇帝的才能,加之与你父兄弟情深,几次欲将皇位传给你父。 你父是君子,虽然军功卓著极得民心,但他不忍夺兄弟之位,元宗每次献位,都被他严词拒绝。 元宗无奈,便指着烈祖梓宫立誓,皇帝之位将兄终弟及,不予后代。为明己志,他先封你父为齐王,后又将长子李弘冀外放留守在东都扬州。 齐王在唐国,几乎是储君之位的另一个象征。烈祖立国前,便是齐王,元宗即位前,亦是齐王。 你父地位水涨船高,不免引起宵小注目,几次受到刺杀。元宗大怒,为免有心人贼心不死,又封你父为皇太弟,彻底杜绝他人的非分之想。 你父坚辞不受,他本无意皇位,此刻被推到风口浪尖,自知不是好事,遂改字‘退之’,取功成身退之意。 朝堂之上,他也尽可能地低调,能不做事就不做事,能不立功就不立功,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 可这些措施到底是没能让他幸免于难……” 李母悲叹一声,脸色变得悲痛,她面上肌肉颤抖着,蕴含着强烈的愤怒: “元宗长子李弘冀性情暴烈易怒,为人多疑猜忌,待人更是严苛,偏偏他军事才能极高,很是有本事。 你父见他是个可培养的,便暗中相助于他,助他多次立功,好让他茁壮成长。 可谁知李弘冀自恃本领,又眼热东宫之位,屡屡对你父出言挑衅,数次挑起冲突,终于爆发皇储之争。 你父虽入主东宫,但他却清醒得很,自知此地不可久留,每每思寻离去之道。见李弘冀崭露头角,他倒也不怒,欣欣然主动让出东宫之位,以求宗室和睦。 元宗本不应许,但朝堂中拥护李弘冀的声音太过响亮,无奈之下,只好应允。元宗改立李弘冀为太子,改封你父为晋王,许他外赴封地。 你父原以为风波终于平定,可以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了。可谁成想,在回封地的路上,他忽然毒发倒地,奄奄一息! 虽然没有证据,可谁都知道投毒的是谁! 你父临死前,生怕李弘冀斩草除根,便把王印、兵符交托给你母亲,让她带着你隐姓埋名,以求苟命。 可你母看似柔弱,实则性情刚烈。待你父死后,她便将你托付给我,在你父尸身旁吞簪自尽……” 讲到这里,李母已然泪流满面,那一日,改变了太多人的命运,她至今也忘不掉那血染的一幕…… 李易的身子也不由颤抖起来,他本来还以为自己是来乐呵呵吃瓜的。 可听完了李母讲的故事,他却是笑不出来了,只觉得眼前尽是刀光剑影、血雨腥风。 他的肚子里仿佛被充进了好大一股气,让他憋屈难受,苦闷至极。 李易咽了口唾沫,轻抚着李母后背:“可是据我所知,后来那个李弘冀并没有登基啊?”
南唐的第三任皇帝,不是写下“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群太监上青楼”的李煜吗? 李母咬牙切齿,冷冷说道:“李弘冀如此狠毒心肠,震惊了元宗和朝堂上下,元宗得知此事后勃然大怒,当即废了他的太子之位! 没过一年,据说李弘冀贼子在夜里遇到了晋王殿下的英灵,惊惧暴毙而亡!哈哈哈,真是死有余辜!”
李母笑中带泪,颇有几分大仇得报的快意。 李易却觉得隐隐有些不对劲。 李景遂已然功成身退,李弘冀何必斩草除根? 就算是要斩草除根,以一个手段高明的人而言,也不至于急于一时,何必下手那么仓促,在李景遂赶赴封地的途中就匆忙动手? 那不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是自己下的手吗? 过两年再下手,让李景遂无声无息地死去,岂不更好? 而且,在这场争斗中,李弘冀并没有得到实际性的好处,反而得到的只有坏处,以至于被废了太子之位。 后来他遇到李景遂英灵、惊惧暴毙而亡的死法,更是太过荒谬! 这里面,总感觉隐约有只黑手,在背后推动着、操纵着一切…… 陈年往事,李易没有证据,也不敢妄自推敲:“那我们又是怎么来到平棘县的?”
李母抹了把泪,叹气说道:“后来,李弘冀为了你父的王印兵符,派人来追杀我们。 南方都是李弘冀的眼线,不可久留,我们只好往北逃。只要逃出唐国国境,到了北边的周国,我们就算安全了。 李弘冀派来的杀手哥哥武艺高强,你父的亲卫为了掩护我们,一个接一个倒下。 多日的追杀,队伍中就只剩下你和我,还有一位忠心耿耿的医师。那位医师是你父的心腹,因为没能察觉你父中毒之事,一直耿耿于怀。 屋漏偏逢连夜雨,你年岁尚小,身子骨向来又弱,没能经受住多日奔波,发起了热。 那位医师没了办法,只能外出采药,不料他竟被人跟踪,亏他还算机智,以王印兵符为饵,将他们诱走…… 再后来,我就再也没有听说过那位医师的消息了,想来应该是遭难了。 至于你……” 李母愧疚地抚摸着李易的脑袋:“我一路往北来到平棘县,终于摆脱了追杀之人。 只可惜你多日高烧未退,被烧坏了脑子,变得痴痴傻傻,往日记忆一干二净。 是我没能照顾好你,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小姐…… 亏得近来你这痴症忽然转好,还变成了赵州第一聪明人,得了阿慈和昭昭两位好姑娘的青睐。 如此甚好,等你有了子嗣,九泉之下,我也能向小姐和晋王殿下交代了。”
李母又抹了把眼泪,难过地说道:“孩子,蒙你多年唤我一声‘娘’,实是冤煞了你。从今日起,世子殿下,你我重新主仆相称。”
“娘,休要这么说!”
李易当即跪下,“生恩不及养恩重,您老与我并无血脉相连,却十几年如一日地爱护着我,您就是我的亲娘!”
李易“砰砰”地叩了三个响头,额头隐隐见血。 李母大惊失色:“好孩子快起来,是娘说错话了,你快快起来,快快起来。”
李易正欲站起,门外忽然响起“啪”的清脆声音,似乎是茶碗砸落在地。 李易面皮一紧,方才李母所讲都是有可能带来杀身之祸的机密,可万万不能让外人听了! 他立刻起身,猛地打开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