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里的距离,赵昚从来没有想过竟然如此遥远。 长年的锦衣玉食已经将赵昚少年时的生存能力给磨灭的差不多了。 赵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坚持到终南山的,整整三个月,八百里的距离走了三个月。 赵昚已经顾不得临安知道自己消失后会出现何等变故,看着幽幽终南,赵昚只觉得心中有一种大满足。 整个人好似都得到了一种意外的升华。 原本的细皮嫩肉如今已经变得有些粗糙,手掌之上还丝丝裂痕,细小的疤痕见证了赵昚的成长。 身上的绸缎早就成了破烂的粗布短衫,整个人看起来朴实无华,可眼神却比当初明亮了不止一倍。 赵无咎等人只是默默的跟随在赵昚身后,不远不近,能在危险的时候,第一时间赶到,却不会影响了这位赵宋官家的磨炼。 如果没有谢然等人的到来,赵昚或者会是一个合格的皇帝,有大志却没有实现大志的手段,只能在主战主和之中,勉力挣扎,最终向现实妥协,虽然能在历史之中留下个还算不错的名声,但也仅此而已了。 可是谢然等人的到来,却彻底打破了赵昚的人生轨迹,谢然的鄙视,让赵昚心中难服,那日的屈辱和自己不堪的表现,让赵昚彻夜难眠。 郭泰和朱标的评价让他日日反思,最终他靠着自己走完了这八百里的路程,也走完这脱胎换骨的八百里路程。 历经数月,青羊宫已经彻底建成,因为是仿照着罗浮的青羊宫所建,虽然规模小了一些,可在如今这个没有科技,没有仙神的世界,却也依旧算的上一个奇迹了。 占地数十亩,宫观十余间,厢房数百,整体以青黑色为主调,远远看去便让人心生敬畏之感。 此时正是晨时,金乌刚刚升起,漫天紫气自东而至。 只见青羊宫中,上千道人,年轻的盘坐屋顶,年老的腿脚不方便的便盘坐在如白玉一般的大理石广场之上,面朝东面呼吸吐纳。 丝丝肉眼可见的紫气自天边垂落,谁众道人或以头顶百会接引,或以口鼻接引。 这让整个青羊宫都染上了一层淡紫之色,很是有仙家风范。 赵昚张目结舌的同时,又觉得理所应当,毕竟仙人嘛,是该有些和凡人不一样的地方。 先天紫气又称先天福德,乃是先天五太之一,也是三宝如意的基本神通之一,福德在身,不惹劫数,延年益寿。 前来投靠青羊宫的这些终南隐居道人,其中很多年纪都很大了,这一世想要修行入道,已经不大可能,可看着这些虽然眼神浑浊,走路都颤颤巍巍的道人,却一心求道,王浮看着也是于心不忍。 经过半月钻研,创出了这么一门呼吸吐纳之法,可以接引天地间的紫气修行。 这法门对于身体的增强只能说是聊胜于无有,真正厉害的却是可以让灵魂沾染紫气,转世之后,比常人更容易觉醒宿慧,拿回前世道果。 这已经是王浮能想出的最好法门了。 直到金乌彻底升起,紫气退散,众人才缓缓收功。 而赵昚也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走进了青羊宫。 青羊宫历来不舍门槛,不管是罗浮的青羊宫还是此界的青羊宫都是如此,此意为广开山门,教化众生之意。 赵昚才至,就被谢然看到了,虽然气已经消了,可谢然看这小舅子,还是极为不顺眼,只当未见,自顾安排众道人准备早课。 赵昚颇为拘谨,虽然贵为帝王,可来到青羊宫后,不知怎么的,赵昚却好似乡下人来到了大城市里,觉得自己有些配不上这里。 正在赵昚站在广场之下,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之时,带着一群小道童做好早饭的陈卓,看到了赵昚。 陈卓亲人不多,未入道的时候,只有父亲一个亲人,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没了,从小和父亲相依为命,在拜入王浮门下之后,便将王浮视作自己另外一个父亲。 当嫁个谢然之后,才算多了些亲人,故而对于这个世界有个便宜弟弟,陈卓其实还是颇为高兴的。 虽然闹过不愉快,不过陈卓从没有真正生气,此时看到了赵昚,也自温和的招了招手。 看到陈卓,赵昚也自松了口气,连忙上前。 “皇姐,你还好吗?”
陈卓还没回答,不愿处本不想理会赵昚的谢然突然冷哼了一声。 “没有你,那就更好了。”
陈卓是谢然最为珍惜的人,对于这个便宜小舅子,自然是怨气大的很。 陈卓掩嘴一笑;“别理他,怎么样,累坏了吧?标儿和泰儿去山顶修行去了,要到吃饭才会回来,你先找个地方随意坐一会,等我们做完早课,吃了饭,再谈正事不迟。”
赵昚连忙点头答应,却只是站在原地。 陈卓见状,拉着他去到一旁一颗青衫树下的石桌坐下道: “你就在这等等,或者自己转转也行,半个时辰后,开饭。”
说完之后,便自离开。 过了一会,整个青羊宫都充斥着诵经之声,虽是上千人同诵,可却吐字清晰,没有如蓝星那般让人听不清楚。 这也是王浮故意改变的,王浮认为那些道家前辈呕心沥血写出的道经,本就是为了教化众生的,而不是为了故作神秘的。 故而从青羊宫地第一次早课开始,便要求吐字清晰,节奏舒展,这不但是念给自己听的,也是为了将来行道念给众生听的。 赵昚本来还有些不安,可是听着众人诵经,却还是慢慢平静了下来,脸上也露出淡淡的喜色。 半个时辰之后早课结束,众道人陆陆续续的朝着偏殿而去。 “走吧,随便吃点。”
谢然和陈卓并排而至,谢然是看也不看赵昚,自顾先行,陈卓则是叫上了赵昚。 赵昚连忙答应一声,跟在陈卓身后。 来到偏殿,却是几个小道童和几个山下请来的妇人正在打粥饭,众人排着队,打好饭就自己找个蒲团安静坐下。 这也是王浮学自蓝星的规矩了,这样挺好,至少不会乱糟糟的。 看着人多,但只要不乱,其实是很快了,上千人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可全部打完。 不过一会就到了自己,看着手中的粥水和馍馍,赵昚感到了无比的新奇。 “师父。”
陈卓对着王浮行了一礼,王浮一笑指了指旁边的蒲团,陈卓也自坐下。 “见过真人。”
赵昚看到王浮,连忙也一起行礼,看到陈卓喊王浮师父,他便知道这位很是威严的真人,已经就是那位天下第一的王浮真人了。 “不必客气,请坐。”
坐下之后,才刚刚吃了几口,便听到脚步传来,赵昚抬头一看,却见郭泰和朱标走了过来,行礼之后,便坐在了自己身旁。 “先生。”
朱标笑着点了点头:“吃完再说。”
赵昚心中急切,却是众人之中第一个吃好的。 用过早饭,王浮先行离开,然后是谢然,陈卓和郭泰都留了下来。 “如何?这一路而来有何感悟?”
听得朱标询问,赵昚连忙回道: “我年少时也曾家境贫寒,还以为自己已经够知道百姓辛劳了,可如今才知道,多年的锦衣玉食已经让我腐蚀,今日走了这么一次,我才真正能体会百姓之苦。”
朱标点了点头,继续问道:“还有呢?”
赵昚又将自己那点感悟说的仔细了些。 “真是笨蛋,就只看到了这个吗?”
一旁的郭泰实在是听不下去,直接打断问道。 郭泰和朱标从小一起长大,两人虽然差着辈分,可却和兄弟也差不多,也是不放心朱标,郭泰这才留了下来。 赵昚也是可怜堂堂大宋官家,被人呼来喝去,却还不敢说半句。只能一脸无辜的看向郭泰。 朱标一笑,没有说话,他问的的确不是这个。 “你不是一直想要北伐吗?你就没思考思考,北方的百姓需要的是什么?你赵宋自己将北方拱手送给金国,你不了解如今北方百姓需要什么,难道就靠着自己感动自己,然后北伐就能成功?”
几个问题,简直问到了赵昚的灵魂之上,让赵昚嘴巴张了半晌,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算了,能认清自己也算不错,我自说话算话,既然你靠着自己走到了钟南山,我便出山助你。”
赵昚大喜,连忙起身行礼。 “昚得先生,如鱼得水,请先生和昚同回临安。”
朱标笑着点了点头。 一直没有说话的陈卓此时也道: “泰儿说话虽然不好听,但也是为了你好,你不要记恨在心,以后做事,也要多想想,不要被表面所迷惑,一定要看其中本质。”
赵昚点头,诚心感谢:“多谢皇姐,昚知道了。”
次日。 朱标和众人告别之后,便和赵昚下了钟南山,向着临安而去。 临安。 本来赵昚计划是以避暑的名头离开临安,然后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但这法子短时间自然没事,可时间一长就不行了,因为朱标的考验让赵昚晚回去了三个多月。 一国之君消失,这可不是小事,此时整个临安都已经乱的一塌糊涂了。 主和派和主战派吵个不停,主和派认为赵昚消失数月可能已经遇害,如今人心惶惶,年幼的太子无法慑服人心,此时应该请太上皇赵构出来主持大局。 主战派自然是不同意的,赵构是出了名的怂货,主战派好不容易掌了权,有了点希望,怎么可能让赵构重新出来做皇帝,自然是想再拖一拖,实在不行宁愿让赵昚的儿子即位,让皇后摄政都比赵构出来好的多。 每日早朝皇后谢氏抱着太子看着众人吵个不停,心中悲凉异常。 也是赵昚经历事情太少,根本没想过要送个口信回来,而赵无咎虽然经验老到,但为了安全,却也选择性的给忘了。 毕竟众人在金国的地盘,一旦被金人知道了身份,那才是真正的灭顶之灾。 如此一来却是让赵昚和临安断了联系。 “胡说八道,自古以来哪有太上皇重新登基的,此有违礼制,本官绝不同意。”
“事有特殊,自然要有特殊的处理之法,太子年幼,主少国疑,先让太上皇为太子看护几年,待得太子长大了,再继位也不迟。”
“胡说八道,此事绝无可能。”
....... 谢氏是极为聪慧娴淑的,自然知道,这些官员其实一个真心向着自己的都没有,即便是主战派维护太子,也只是为了自己的权柄。 她也深深的体会到赵昚为何甘冒奇险也要去金国请大才。 谢氏叹息一声,抱起儿子,大声道: “诸公,且先停一停。”
皇宫的设计自有规格,在御阶之上说话,有扩音的奇效,此时射氏又用尽力气尽量大声,将众人的声音都给压了下来。 谢氏的突然说话让众人有些意外,这些日子,谢氏这个皇后,基本就是个吉祥物,每日到此一坐,就是一上午,一言不发。 习惯了之后,众人才越发胆大,敢当着谢氏这位皇后,讨论皇位归属。 “臣等无状。”
众人躬身行礼,算是给皇后一个面子。 看着这些历经宦海的老油条们,谢氏心中生出一股无力,也自下定了决心。 儿子还小,根本坐不稳皇位,即便真成了皇帝也是傀儡,一个不好还有生命之危。 谢氏想清楚其中的利害之后,当即下定了决心。 “诸公都是老臣,官家如今生死未卜,哀家也无心政事,只想一心抚养太子长大,且诸位一直如此争论下去,也难有结果,政事已经耽搁了月余,实在不能再如此下去了。 便请吕相带百官去问太上皇的意见吧,哀家也累了,退朝。”
谢氏说完之后转身离开,让留下的众多朝臣,面面相觑,主和派没想到竟然是皇后主动放弃,而主战派则是更加懵逼了。 谢氏这个皇后这话一出,他们争夺的法理就没了,心中的气愤简直难以言说。 在他们看来自己如今都是为了太子,也是为了她这个皇后,结果她先投降了。 这不是比赵构还赵构? 其中几个年轻些的更是气的将官帽取下狠狠摔在地上。 这一切谢氏都不知道,回到后宫,看着年幼的儿子,不由的悲从中来。 难道她不想让儿子继位吗?可是就他们孤儿寡母,如何能守住这大宋江山,如何面对这些恶狠狠的群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