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云这话并没什么不对的。如果非要挑出不是来,也只能说,她到绿微堂当差这些时日,始终没把自己当绿微堂的奴婢罢了。她是霍家的丫头,是老太太身边的丫头,却不是她傅清宁的。傅清宁也不为此而生气恼怒。人家在霍家当差十几年,伺候外祖母十几年,本就是霍家的奴婢,这没错。傅清宁驻足站定,回头看赵嬷嬷,笑道:“嬷嬷觉得呢?”
赵嬷嬷看了鹤云一眼,几不可察摇了下头:“我听姑娘的。”
鹤云闻言,心头一沉,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话,再细细想来,猛然回过味儿:“姑娘,奴婢不是⋯⋯”“你没错。”
傅清宁却没让她说完,“于霍家,于二舅母,你的法子,无疑是好的。可我仍觉得并非最好——”她拖长了尾音,也不打算同个丫头解释诸多,背着手,提步出门去:“去带上人,或是你不想去,就叫红微去吧。”
·郑氏正搂着女儿听她说美人溪边事,母女二人说体己话,自然就带出了霍明舒那些来。她听着傅清宁劝的那几句,揉了揉霍明意肩头:“我虽然不喜欢你总那样端着,但不得不承认你素日稳重,怎么如今倒还要阿宁来开解你呢?”
霍明意垂眸,倒不是不好意思。她自己心里清楚。遇上三房的事情,她很容易发脾气的。不过平日里克制的好,鲜为人知罢了。霍明舒今次在外面不成体统,霍明珠更是叫人不稀得说,她这才险些没能控制住。正要开口时,吉祥掖着手进门来回话:“表姑娘来了,奴婢瞧着像是哭过,鹤云姐姐跟着,另有几个小丫头跟在后头,捆着翠香一块儿来的。”
霍明意眼皮一跳,郑氏也颇为意外:“快叫姑娘进来。”
可进门的只有傅清宁与鹤云,余下几个小丫头扣着翠香候在院子里。傅清宁眼尾微红,不过眼眶是干涩的,应当不是哭过,只是受了委屈,或是生气,小脸儿也红扑扑,是涨红的那股劲儿。郑氏便吃了一惊,松开了霍明意,招手叫她到跟前。傅清宁见过礼,依着郑氏举动上前去,而后被她带进了怀里去。她瓮声瓮气叫舅母,听得郑氏心肝儿直颤:“好孩子,这是怎么了?从外头回来还高高兴兴的,老太太还说今晚叫你们都去拢翠斋吃饭,替你这样争气庆贺一番,是谁给了你委屈受?舅母给你做主!”
傅清宁只是摇头:“我来是有事情回禀舅母,不是受了委屈,是屋里当差的丫头手脚不干净。”
她抿唇,稍稍从郑氏怀里退出来一些,眼巴巴的看过去。郑氏恍然大悟。那外面院子里不是还拘着一个吗?是她拨到绿微堂给外甥女使唤的奴婢。郑氏面色顿时一沉:“翠香偷了你的东西?”
霍明意也是秀眉蹙拢:“她偷了你什么?”
傅清宁搓着自己粉白指尖,把赵嬷嬷先前回她的那一番与郑氏娓娓道来:“我手头宽裕,舅母和表姐都是知道的,再加上我小小年纪,实在是用不了多少银子,每岁还有朝廷的俸禄给我拿。她要真是遇着难处,同我开口,我也没有不可怜她的。只可恨她是个贪心的东西,并不缺银子使,还要来偷我。旁的倒也罢了,偏她明知道绿微堂库房里放的都是我父兄遗物和母亲留下的陪嫁,竟也要去动!”
她说到后来,是果然有些生气的:“她若是我身边的丫头,我自行处置,绝不叫外祖母和舅母替我操心。可她是舅母好心送去绿微堂的⋯⋯”小姑娘稍稍顿了下,咬了咬下唇,倏尔正色:“原我可以私下来回明舅母,您把她叫回身边来,寻个错处发落出去,此事神不知鬼不觉,也就过去了,鹤云方才也是这样规劝我。可我仔细想来,一个家族最不好姑息养奸,对家里孩子们尚且要求严苛,难道却宽纵一个使唤丫头,成全她的体面吗?”
傅清宁摇着头说这不成,眼角余光瞥了眼鹤云,而后便再没正眼看她,只同郑氏继续说:“况且她伺候我,就该事事以我为先,而不是惦记我的,偷我的。我今次轻纵了她,别的奴婢们瞧着只当我人小面软好说话,来日人人学她,绿微堂岂不一团乱麻,没了王法?舅母疼惜我的一片慈心,家里上下有目共睹,原不在一个使唤丫头身上。她既背叛了我,也辜负了您,所以我捆了她,送来给舅母处置发落。”
郑氏听她洋洋洒洒一通话说完,眼底不由涌起赞许:“好孩子,正该如此,万不要去听那些混账话!”
她横了鹤云一眼:“你是老太太身边的人,拨去姑娘院子里当差,本该最体察老太太心思,今日这番话,是你该同姑娘说的吗?”
鹤云猝然心惊,便要跪下告饶。郑氏一摆手:“你不用跪我,便有什么话,也只到老太太跟前去说,退下去!”
她咬重话音,鹤云面上一红,也不敢再为自己分辨,匆匆掖着手一路退到门外去。郑氏重把傅清宁揽入怀中,吩咐道:“把她提出去,交给外面的小厮,拿老爷的帖子,送京兆府报官,说她偷盗主五千两,该怎么判罚,请京兆府尹定夺,若要与人对质,升堂审问——吉祥,你去告诉二郎,让他等着京兆府来人传他到堂上回话。”
吉祥一一应下后,郑氏才又叫如意:“去把她爹娘的身契也拿来,即日赶出府去,不许他们带走霍家一枚铜板,更不许他们喊冤叫屈,若敢叫嚷,就一并捆了送官!”
傅清宁感慨于二舅母的雷厉风行。平日里她是个好脾气的,行事作风与大舅母截然不同。今日她受教了。而郑氏吩咐完,看看女儿,又看看傅清宁:“阿宁有句话说得对,一个家族绝不可姑息养奸,不只是教导子侄,更再约束下人。今次的事情阿宁思量的很对,我发落翠香一家,你们姊妹看着,将来自己当家做主,若遇上同类事情,要记得不可心慈手软,更别看着谁的脸面,奴大欺主的事情,不是咱们这样的门楣该纵容的,记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