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底,到了二十七那天,章太后派去凤阳府的人回了金陵城,带着将要过继到忠勇侯府一脉的两个孩子。傅清宁是在午饭前,在她的郡主府中见的两个弟弟。这处郡主府是章太后赏的。说是郡主府,实际上规制完全是按照公主的定例来的。不过傅清宁来京之后就一直住在霍家,这边不怎么过来。当差打点的有霍家派来的婆子奴婢,也有宫里章太后拨出来的三五个积年的老嬷嬷。这回为着要接两个孩子来京,住在郡主府里,傅清宁特意去同章太后说过,把宫里的人叫回了宫里去。赵嬷嬷领着连翘入府来主事,红微暂且跟着过来打点上三五个月,再回霍家内宅去。那两个孩子,大点儿的叫傅子谦,小点儿的那个叫傅子熙。一个是常年练武身强体健的,不过眸光总是低垂着,甚至在进门的时候都没敢与傅清宁对视一回。另一个还是奶娃娃,即便来了陌生的地方,满眼也只有新奇,见了什么都是兴奋地,扑腾着小短腿就要往傅清宁身边扑。赵嬷嬷见状不免笑道:“小哥儿跟姑娘很有缘呢。”
傅清宁也笑:“怎么没缘呢?往后便是我弟弟了。”
傅氏族中有这么多的孩子,章太后偏偏选中了傅子熙,这大抵也是上天注定的缘分了。傅清宁话音落下,去看傅子谦:“一路来京,可还习惯吗?我听太后说,你们是初六动身的,这也就二十来天,想是赶路赶得急,累坏了吧?”
傅子谦还是低着头,然后摇头说不会:“我常年练武,并不会觉得累。子熙年纪小,一天里有大半的时间都在舱里睡着,也累不着什么的。阿……你看他精神奕奕那个样儿,便晓得他是不累的了。”
傅清宁耳尖,听见了,猜想他应是想叫阿姐又不敢。于是安抚他:“太后派去凤阳的人不是也同你们都说清楚了吗?往后你是忠勇侯府的郎君,同先前那个家没什么干系。虽说一笔写不出两个傅字,但是你年纪大了,总也明白,这傅与傅之间,差别原大了去。父亲与大哥都是征战沙场的好手,你是练武之人,可读过兵书吗?”
傅子谦沉默着摇头。傅清宁眯了眯眼,只觉得有些可惜了。不过也不要紧。她缓了口气:“你不用这样拘谨,往后咱们是一家人,我便是你嫡亲的阿姐。不过你们刚来金陵,从前在凤阳的许多规矩,这边都不大一样。所以外祖母和舅母们商量着,也不要先到家里去。免得人生地不熟,反倒弄得你们更不自在。这郡主府是我自个儿的,你们只管住着,往来走动,认识些朋友也好,过几个月等你们适应了金陵的生活,要是想住在外头,我看看能不能搬出来陪你们住在一块,要是不想住在这边,就搬进霍家去。”
傅子谦听到此处才抬眼看过去。傅清宁也是刚把他的眉眼看清楚。虽然是远房,但是血脉相连,这事儿的确是奇妙的很。傅子谦的眉眼竟意外的有些像傅融。而且他又习武,周身气度并不会特别差,只是过分不自信而已。假以时日,怕是活脱兄长在世的模样。傅清宁没由来心头一热。就连赵嬷嬷看得也是一怔:“这可真是天定的缘分了……”她去看傅清宁,见傅清宁眼尾泛红,便安抚:“姑娘不要伤心,这是好事儿,侯爷和世子在天有灵,该很欣慰的。”
傅子谦也不敢吭声。傅清宁揉了揉眼眶,才继续说:“你同父亲有些像,这是好事儿,确实是好事。”
傅子谦意外看过去:“阿姐不会嫌弃我的出身……”傅清宁就拉下脸来:“胡说。”
她斥了一声,声音却不会很重,大概是怕吓着傅子谦:“你刚来,但我却要说给你知道。我方才说了,往后你是忠勇侯府的二郎,是父亲与母亲嫡生的孩子。你的出身怎么了?别说是凤阳府,就算在金陵,也没有比谁出身矮一头。你总这样妄自菲薄,成什么样呢?你是做哥哥的,带着子熙住在这边,我虽然也会拨了夫子来教导你们,但你总得给子熙做个表率是不是?难道就叫子熙学你如今这个样子吗?这话往后再不许说了。”
傅子谦抿紧了唇角,淡淡的应了一声是,但他的语气还是能听得出沉重二字的。傅清宁心下叹口气。他是庶出,他亲爹又不是个争气的,从前受了不少委屈,肯定也没少挨欺负,会养成这样的性子很正常,得慢慢纠正过来。这个过程只怕会漫长些,也很艰难。傅清宁叹口气:“太后原本的意思是叫给你们两个改个名字,我想着总要问问你们自己的意思,但我看你这样,大约什么都肯听我安排做主。我觉着你这个谦字并不好,也该张扬些,不过不急在这一时,今天才到,且去歇一歇,你想半日,若是想换个名字,脱胎换骨,把日子重新过上一回,后半天你来跟我说,我与你想个好字,回头族谱上改了名儿,就不再是从前的傅子谦了。不过你要觉着如今这名字就很好,也不打紧,都依你的意思办。我今儿不回霍家,等明天一早带你和子熙去拜见外祖母和舅母们。”
她正说着,傅子熙已经在她身边扯她袖口。小小的孩子,那么小的一团,生的又可爱。傅清宁想起自己前世的那个孩子,心头越发柔软。她略一弯腰,把傅子熙抱起来,放在自己膝头,戳戳傅子熙的小脸:“叫姐姐。”
傅子熙其实是很聪明的,说话很早,只是让他继母给养的不大成,反而耽误了。这会儿一双大眼睛闪烁着,笑着露出两颗小虎牙,一口一个姐姐的叫。傅清宁笑意越发浓,才抬眼去看傅子谦:“你呢?”
傅子谦一愣,考虑了须臾而已,闷声叫道:“阿姐。”
傅清宁这才满意,吩咐红微和连翘带他们两个去安置休息,暂且后话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