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子谦和傅子熙两个人住的院子就挨着主院。主院那边是要给傅清宁留出来的,尽管她并不会住在这边。两个弟弟把东西跨院分了去,布置规格一应都是一样的。屋里面当差伺候的人也都是一样,都是傅清宁之前特意交代过,不叫分出高低,免得弄的两个孩子心里有什么不高兴的。尽管对于霍家和章太后而言,傅子熙是来日要袭爵的那个。但是傅清宁自己心里有别的想法,只是跟谁都没说罢了。故而并不会在这些事情上面分出高低来。为此还特意叮嘱过赵嬷嬷。说是之后留在郡主府这边看顾,也要记着这一点。赵嬷嬷是最上心的,所以东西跨院布置打点那会儿,她成天不错眼的盯着,生怕有一星半点出了岔子。这会儿红微和连翘领着人下去,只有赵嬷嬷还陪着傅清宁在正堂屋中。目送着两个弟弟出门去,身影消失不见,傅清宁唇畔的笑意反而更浓。赵嬷嬷在旁边儿看着,当然也高兴:“自打来了金陵,姑娘笑的时候多,但像今儿这样高兴,实在没几回,姑娘对两个哥儿都还满意?”
傅清宁却摇头。赵嬷嬷愣了下:“姑娘倒把我给弄糊涂了。”
傅清宁了去拉赵嬷嬷的手,让她在身边的位置坐下去,侧目过去:“其实傅子谦这个性情,要调理过来,不大容易的,嬷嬷比我见得人多,肯定心里更有数,您说我满意不满意?”
赵嬷嬷眸色就沉了沉:“二哥儿这个脾气性情……跟咱们世子爷,自然是没法子比的。只是我看小哥儿还好呢,瞧了姑娘也不认生,巴巴的往姑娘身边凑,倒是个胆子大的。”
“他年纪小,见什么都新奇,当然好教养。”
傅清宁深吸口气,“不过我还是高兴的。”
赵嬷嬷不言语。傅清宁把自己的话接过来,又往下说:“住在外祖母家里,有舅舅舅母们疼爱呵护,表兄表姐们陪着一块儿,也舒心,但终究不是自己家里面。嬷嬷还记得吧?咱们刚来金陵那会儿。那时候甚至是提心吊胆,为什么呢?是外祖母不亲?还是大舅舅与二舅舅不是我的亲娘舅?”
她一面说,一面摇头:“都不是的。嬷嬷那时候跟我说,阿娘在家里做姑娘时,是金尊玉贵,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这些年我流落在外,外祖母和舅舅们只有格外心疼我的份儿。我又想着,我是个最乖顺的,不闯祸,不惹事,外祖母和舅舅舅母们怎么着也不会容不下我。可来的路上,仍然提心吊胆。”
赵嬷嬷鼻头一酸:“我懂,我都懂。”
寄人篱下,那就不是家。就算有亲人在又怎么样?那是人家家里,姓霍不姓傅的。赵嬷嬷全明白了。她眼眶发热,眼尾红红一小片:“如今两个哥儿进了京,不管将来怎么样吧,至少眼下,既做了姑娘的弟弟,那就是自己家里人,住在郡主府这边,这就是姑娘的家。往后要真的上了族谱,入了名儿,名分摆正了,有弟弟们在的地方,便是姑娘的家。他们姓傅,等到定下名分,与姑娘就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姑娘高兴,我也替姑娘高兴的。”
傅清宁眉眼弯弯:“是啊,正是嬷嬷这个话了。所以我瞧着子谦他性子再谦卑,也没什么不好的了。我慢慢教他,希望他能改过来吧。尽管我晓得那很难,从小养成这样的,骨子里就不自信,在从前那个家里被压着太久了。希望往后一切都能变好吧。”
她说着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不过我倒是改了主意。”
赵嬷嬷咦了声:“姑娘想做什么?”
“我得去回禀外祖母,这些天搬过来这边住着。”
赵嬷嬷眼皮一跳:“姑娘,这不好吧?”
傅清宁摇头说不会:“我好好跟外祖母说,老太太又不会多心什么,只是住上几天,总还是要搬回家里去的。嬷嬷你看,子熙年纪那样小,子谦又是这样的性子。我想着我住在这边,同他们相处几天,熟悉一些,子谦或许好些。我是怕他心里有了什么,觉着咱们嘴上说着过继过继的,把人接来金陵,实际上就是摆在那儿,也不管不问的,弄了几个夫子来调理教导着,并不把他放在心上当回事。他本来就不是多开朗的性子,要是相岔了,往后只会更谦卑沉闷。这样更不好。况且我觉得小孩子是最有依赖性的。我方才瞧着,子熙对他其实很依赖的。想是这一路上往金陵来,子谦对弟弟不错,所以子熙才会信任他,依赖他。难得子熙喜欢我,不认生,嬷嬷不是也说只怕有缘分吗?我住在这边,每天多抽出些时间陪一陪他,住上几日,他心里也认定了我,岂不是更好吗?”
赵嬷嬷显然是没想到这一层的,这会儿听傅清宁这么说,反倒豁然开朗,连声说是,之后又笑起来:“姑娘年纪不大,倒比世人都明白,连小孩子的心思也拿捏的这样准。那我就不劝姑娘了,横竖两个哥儿的教养事,往后也都要姑娘亲自过问的,如今便都听姑娘安排就是了。”
于是这事儿彼岸也就这样敲定下来。傅清宁心里一颗石头落了地,叫赵嬷嬷也去歇一歇,别的暂且不提。一直到后半天,临近黄昏时候,连翘才又陪着傅子谦往小花厅这边来。傅清宁铺开了笔墨纸砚要作画,一抬眼,见他来,招手叫他近前。傅子谦是极听话的,提步上前,眼风扫过书案上的画卷,才画了几笔,是浓墨重彩的一幅卷轴。他眼底一亮:“阿姐要作画?”
傅清宁说是啊:“你喜欢这样浓墨重彩的丹青画?”
傅子谦啊了声,又收回视线去:“以前在凤阳的时候见过一些,觉着好看,是喜欢。”
“你不擅这些?”
傅子谦面上闪过尴尬,抿了抿唇:“我……父……叔父和婶娘没有请过夫子教这个,我也只是瞧着颜色亮丽,很惹眼的,所以心生欢喜,阿姐若是问我会不会画,能不能品评……”他声音顿了顿,挠挠后脑勺,显然不好意思:“我是不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