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兄弟们围坐在一处,或下去,或看书,或只是单纯围在一块儿聊闲天。他们这些孩子里,也只有霍云峥在年幼时曾经还见过傅融和霍锦虞。霍锦虞出门那会儿他实在太小,没什么印象,不过傅融疼爱霍锦虞,婚后伉俪情深,还特意陪着霍锦虞回金陵来探亲小住,而且回来还不止一次。那时候霍云峥年纪已经慢慢大了,记忆也深刻起来,尤其是傅融来金陵,也还会指点他拳脚功夫。今日乍然见了傅子谦,连霍云峥都免不了都看他两眼。及至于此刻一众兄弟们坐在一块儿说话,霍云峥还是频频侧目过去。傅子谦的棋艺是很一般的,只坐下来下了一局,就说什么也不肯再下,只肯站在旁边看了。这会儿能察觉到频频投来的打量的目光,便循着那样的目光回望过去,正好撞进了霍云峥的眼神中。傅子谦起先愣怔了下,旋即浅笑着叫表哥:“是有什么事情吗?”
霍云峥摇头说没有:“看见你,想起姑父从前的许多事情来。”
傅子谦又愣了下。其实这话他也不知道要怎么接。他虽然是傅氏子弟,也听着忠勇侯府的故事长大,但他没有那个福分,甚至没能见过这位如今名义上的父亲一面。同霍家人说起这些,自然也没有什么共同的话题可以聊的。他低头,抬手摸了摸自己这张脸:“云峥表哥也是觉得我长得很像父亲,所以才想到父亲的许多事吗?”
霍云峥淡淡嗯了一声:“姑父姑母都是很和善的人。你别看姑父戎马半生,征战沙场,对我们而言,战场厮杀的将军就该是杀伐果决,冷冰冰着一张脸的模样。可实际上真不是。我还记得六岁那年吧,姑父难得得了空,陪着姑母回金陵来小住,那时候我年纪虽然也还不算大,但记事儿了。姑父会指点我拳脚功夫,指点我骑射,读书这事儿他也会指点上一二。姑母总爱笑,见了谁都是和和气气的,生的又那样好看。”
霍云峥脸上笑意更浓了些,似乎是回忆起从前的事情,连平素一本正经的那张脸,总是端着的架势,都松懈不少。他稍稍顿了顿,然后才又说:“我私下里与你说,我母亲和二婶都不如姑母生的好看,那真是神仙妃子一样的人物。姑父和姑母感情又好,回了家来恩恩爱、爱的,我哪怕是年纪小,看在眼里都觉得甜滋滋。时隔这么多年,如今回想起来,都还是觉得那样的感情真好。”
他一面说着,叹了口气,抬手在傅子谦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你既是个有福气的,也是个没福气的,倘或姑父姑母如今还在,你才是真正有福的了。”
傅子谦心说这也不算什么。倘或父亲母亲还在,恐怕也轮不到他过继到忠勇侯府为嗣。这种事儿没什么好说的。傅子谦嘴上当然是不会说出来的,只是在心里这样想罢了。他也回了霍云峥一个笑脸:“是,听云峥表哥这样说,我也不免惋惜,觉着自己是个没福气的。但表哥你说得对,我其实也有福气。傅氏族中有那么多的孩子,怎么偏偏就选中了我呢?焉知不是我上辈子积攒福报,才有如今这样好的去处。阿姐待我和三郎那样上心,来了外祖母跟前请安,长辈慈爱,兄弟姊妹们更没有不和善的。”
他深吸一口气:“只是往后住在金陵,无论是课业还是骑射功夫,都少不得要麻烦表哥们指点我了。”
“这有什么,应当应分的!”
霍云沛那边才落下一子,把棋盘上的局势匆匆掠过一眼后,斜着眼风扫量过来,先截住霍云峥的话头,应了傅子谦这话:“一家子兄弟,都是骨肉至亲,没有这么生分的话。嘉衍他身手好,每每过府去指点你,大哥入了朝中供职没那么多的时间,二哥过两个月也要领差事去,况且他平时也很忙的。你要是觉着有什么不明白的,大可以来问我。”
他拍着胸、脯跟傅子谦保证:“你别看我整日吊儿郎当,实则也是个很出色的人!”
“下你的棋吧!”
霍云奕捏了颗黑子往霍云沛身上扔,砸了他一把:“这话你也敢跟子谦说,倒逞得你真多有本事似的,你的课业不及四郎,拳脚骑射还不如六郎,哪儿来的脸面说这话?”
霍云沛一撇嘴:“四郎有大哥教导,六郎有二哥指点,我全凭自己的本事,学来一身的本事,怎么不算出色?二哥倒拿这个来打击人。”
他也不恼,捡起来霍云奕扔过来的棋子,重新给他放回棋盒里去:“当着表弟的面儿呢,二哥好歹给我留些体面,别这么拆穿我成不成?回头叫表弟觉着我不学无术,该不把我这个表哥放在眼里了。”
傅子谦赶忙说不会,又连连摆手:“阿姐交代过我的,表哥们都是很有本事的人,我懵懂无知,年纪又小,怎么敢不把表哥放在眼里呢?”
霍云沛笑弯了眼:“你还挺会说话的,那成吧,往后金陵城中你就跟着我混了!”
这种话霍云沛年幼时候常说。他一点儿不像是霍家养出来的孩子。尤其是长房的孩子。因霍怀章是个十分严苛也严肃的人。陆氏的性子也差不离。对孩子并不会过分骄纵。且夫妇两个膝下没有女孩儿,更不会有娇惯那一套,对几个儿子一视同仁,都很严厉。偏偏养出霍云沛这个与众不同的。金陵城中横着人,上树掏鸟,下河摸鱼,跟人打架斗嘴,他真是什么都干。他年纪比沈元策大一些,在沈元策没有出息之前的那几年里,霍云沛就是金陵城里的小霸王。谁家的孩子见了他不躲着走?他又成天身后跟着一群人。不过这话霍云峥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过了。这会儿乍然又听见,脸色一沉,一抬手,照着霍云沛后脑勺就是一巴掌:“你又犯浑?子谦才来,你做哥哥的,不说带着他学好的,倒拿你小时候混不吝那套教弟弟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