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清宁她们进门的时候,章老夫人正拢着领口,然后见了孩子们进屋里。这个时节屋中早就起了地龙。不过老太太屋里地龙一向都是不起那样热的。主要是怕热气再打了头。本身章老夫人就不是个多注重保养的人。素日里多少人规劝,她从来我行我素,别人的一概都不肯听。到了冬日里要是屋里太热,她偶尔出门,外头冷,再进了屋中那样热的,一冷一热交替着,反倒更容易病倒。所以每年冬日时候,拢翠斋的地龙都是霍家烧的最淡的,绝不至于太热起来。饶是如此,老太太往常待在屋里都还嫌热呢。前年的时候御医来看过,说是她多半带着热症,但这个病症一直隐着,也没有正经八百的发作起来,反而不好用药。否则一时轻了重了的,都不好。若是轻了,病症难除,若是重了,又不知道病症究竟如何,没得再激出别的病症来。老太太如今上了年纪,最是经不起折腾的,所以还不如就这样子,在饮食上面多注意一些,偶尔用一些温补的方子养一养。她这个热症现在不要紧,也就是容易发虚汗,没太大的妨碍。故而章老夫人头上的抹额都没戴。她总是觉着热。傅清宁已经请过了安见过了礼。章老夫人嘴里直念着心肝儿,招手叫她。她笑吟吟递过去一只手,接上章老夫人伸过来的那只手,顺势往章老夫人身侧做了过去,软着嗓子叫外祖母:“出门一趟,我可惦记外祖母了。”
然后转过头来去看陆氏和郑氏:“还有舅母们!”
她嘴甜,章老夫人笑着把人往怀里搂了搂:“行,算你嘴甜,我们映映最乖巧了,出门在外最晓得惦记着家里面。必是你表哥他们贪玩,连给家里写信保平安都顾不上了。今儿高兴,暂且不跟他们计较,等过了这几日,叫你舅舅狠狠地罚他们去。”
傅清宁也不管,随便老太太说,横竖她也不是认真的。反倒是霍明珠凑上前来:“祖母,我在外头还给您买了好些东西呢。苏州杭州那边的特产,我瞧着好看的,好玩的,想着您或许喜欢的,买了好些呢。您的,大伯母和二伯母的,还有大哥哥二哥哥的,连大伯二伯也有!”
她献宝似的,掰着指头数起来:“我如今是不是长大了,也懂事啦?出去玩,也不贪玩,还想着给家里长辈们带东西回来,这算是我的一片孝心呢。”
章老夫人腾出另一只手,落在她头顶揉了两把,然后揽着她肩膀,也往自己怀里带了带:“真的呀?那我们明珠是长大了,都会来事儿了,出去玩儿也晓得这些人情世故上往来的东西。除了我们的,别的小姊妹们有没有呀?”
霍明珠说有:“大家都有!我这人公正得很,最是一视同仁啦!”
她分明是最孩子气的,偏偏要做出一派老成端庄的样子,最是叫人哭笑不得。郑氏果然顺势打趣她:“那你给我买了什么?可别是什么皮影戏,还有那些我见都没见过的小玩意。我这么大的人了,总不能那样子贪玩儿。你可别是按着你的心意和喜好给我们置办来的东西啊。”
霍明珠连连摇头说没有:“我都问过大姐姐的!既然是给长辈们准备的礼物,怎么能是按照我的喜好来嘛,二伯母也太小看我啦。”
反正不要责罚她就行。众人心知肚明,想她在外头还不知道如何疯呢,兄姊们就是极力约束,只怕也管不住她。现在回了家,她才老实起来,怕长辈们罚她,也怕哥哥姐姐们告状,索性先来卖乖讨巧,献宝似的说她自己懂事儿了。章老夫人捏捏她的手心儿:“成,明珠最懂事,映映都不如你。出门一趟,竟只有明珠是知道惦记着家里面的,我可没见着映映给我买些什么东西来。”
傅清宁低头笑着不说话。那头霍云沛叫着祖母就告起状来:“这可不能怪表妹,谁叫明珠把表妹的钱袋子给抢走了呢?”
他挑着眉去看霍明珠:“你怎不告诉祖母呢?你拿了表妹的银子去买东西,倒弄得表妹没钱给长辈们买礼物了。”
霍明珠登时闹了个大红脸:“就三哥哥最坏!谁要你多嘴!”
章老夫人与陆氏郑氏皆是捧腹笑起来,又揉着霍明珠叫心肝儿:“你可真是个活宝,怎么抢你妹妹的钱袋子?真是拿映映的钱袋子给我们买的礼物啊?那你这只能算是借花献佛,那得算你和映映一块儿送的,不能算你一个人的了。”
霍明珠撇撇嘴:“表妹有钱嘛,我出门在外都不带碎银子的,小丫头们替我收着。我在外头见了好多好玩的,每一样都想买,表妹家大业大,算我借的还不行嘛。”
陆氏欸的一声:“借人的银子那可是要还的,你可想好了。我虽不知你在外头买了什么东西,但你从前的做派摆在那儿呢,我想你是不买个尽兴不罢休的人。这一趟出去玩儿,还不知道用了阿宁多少银子。你要说是借她的,明儿我给你们两个统个账,往后就从你的月例银子里扣,也不过你的手了,我每月发银钱时候就直接拨到绿微堂,算你还阿宁的,你干不干?”
霍明珠啊了一声:“那我吃什么用什么呀。”
她小脸儿彻底垮了下来。惹得众人又笑起来。傅清宁轻声啐她:“你看,这会儿又说这样的话,那方才说什么大话呢?你用便用了,我也不是要借给你,大舅母逗逗你,你自己就先慌了,多没出息。”
霍明珠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那我没钱嘛。”
她说得理直气壮,娇的不得了。章老夫人今日高兴,看谁都是最顺眼的,越发搂紧了霍明珠:“不打紧,你欠了映映多少,祖母替你给她,咱们不欠银子,要吃什么用什么,不够用的也只管到拢翠斋来支。咱们三娘怎这样可怜,张口闭口都是没钱没钱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