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雷之声渐响,轰轰不绝。 站于楼台之上,眼望校场,月光黯淡,影影绰绰,却皆是练功之人。 传来的呐喊之声渐响,心真子的说话声渐被掩没。 心真子惊讶: “如此深夜,牛真子招募的道兵还这般苦练,不怕折损本源?”
“……你很关心他么。”
身后,是星真子冰冷的声音。 心真子转头,神色淡然:“师兄,你总算肯跟我说话,月心以为,以后师兄都不会再理我。”
星真子准确捕捉到她眼中的一抹欣喜,心中愈痛。 痛,太痛了。 星真子面色沉郁难以化解,但忍不住道:“你我早知丁牛秉性……你当知道去求丁牛,便会发生昨夜之事,你这般……我宁可死了!”
心真子没有辩解,而是松了一口气:“能帮到师兄,月心亦不后悔……师兄,是因此事而嫌弃月心了么。”
“怎么会!”
星真子脱口而出,痛心疾首:“我……知道师妹是为了我,但我现在心乱如麻。”
他苦笑一声:“其实以我如今的状况,又有什么资格来说师妹。”
星真子心潮起伏,难掩痛苦神色。 心真子急忙安慰: “师兄何必多想,我们皆知当时迫不得已。”
“是!”
星真子深吸一口气:“我知此事怪不到易天行师兄身上,但以后我亦很难再面对他……而丁牛,丁牛……” 心真子正要安慰。 蓦然间前方寒意迫人,一道白线越移越近,声若雷震,大潮如雷,从天际而来,声势雄伟已极。 潮水越近,声音越响,真似百万大军冲烽,于金鼓齐鸣中一往直前。 这一道潮音愈近愈快,震撼激射,吞天沃月,似有一座巨大的水墙直向他们压来。 若万马奔腾,奋蹄疾驰。 心真子和星真子便被吸引心神,渐渐吃惊。 道兵院的道兵各自演练,居然发生天地共鸣,产生这样一股潮音,可见这般功法的厉害之处。 一般的道兵演练,不过是协同作战,能够如臂使指,指哪打哪已是精锐,哪能像这些丁牛的道兵这般,练功亦会发生共鸣? 这不仅仅是配合默契的缘故,恐怕还有一种奇特的功法才能办到。 心真子不断思索,意图从脑海中找到与眼前情况差不多的功法。 而星真子忽然沉默,看到丁牛的道兵有如此声势,亦从惊怒交错、羞愤难当的情绪中醒转,有些动容。 他知道这些所谓道兵,不过是刚刚选拔上来,没什么基础的普通人,满打满算又练了多久? 怎么会有如此这般威势? 方才涌在喉咙的狠话,这时候便突然说不出口。 一个扪心自问在心中回荡:自己,能拿如今的丁牛如何? 如今的丁牛,便是连易行天师兄说起来,都十分重视。 只因千年以来,斜月山从未出现这样一个弟子,与人间深度勾连,有一郡之地作为根基。 当大家发现不对,已是来不及。 实在是太快,太出人意料,时也,运也! 今日心真子来找他,他已知道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亦知道在心真子身上发生了。 自己一直爱慕的女修,既视之为女神,亦是善解人意的好友,居然与丁牛共同炼丹一夜……他亦不是雏儿,自然明白有些事无可避免的发生了。 换作以前,他或许会狂怒,但是,他此刻已是很难从自暴自弃的情绪中拔离。 他被救了,却是以一种无法接受的方式。 难以言喻的耻辱感,然而,明面上却又无法指责施救之人,令他郁结深重。 甚至很多时候,他其实宁愿当时死了,也不至于像是现在,无脸见人。 复杂难言的情绪激荡在心中,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 见到心真子,心中会有一股清晰的自卑之感。 当得知丁牛与心真子炼丹一夜之事后,星真子除了最初的震惊、惊怒之余,居然在最后偷偷松了一口气。 如果不是这样,恐怕他不敢站在心真子面前,还出声质问她。 以前,他可从未用如此强硬的语气与心师妹说话啊! 他表现出来的强势之中,未曾没有因为心师妹不再那么完美,从而消解了自卑,心中重新生出一些勇气以及邪恶。 心师妹……是为了他而受到丁牛胁迫,本不该怪她的。 但是,又很难不心生芥蒂。 是丁牛,是他亵渎女神! 但是,正因为丁牛的亵渎,自己在心师妹面前,才能收起自卑…… 星真子发现一件可悲之事:自己对丁牛的愤恨,其实只是浮于表面。 他奇怪于这种情绪。 星真子发觉自己有些变态了。 这是他从未有过的体验。 他的人生都是中规中矩,一切还行,他未曾没有尝试突破:欺负师弟、嚣张跋扈……做一些恶形恶状之事,但是星真子明白,自己其实从未突破一个度,没有冲出那个圆,他的内心,仍是还行。 但这一次是真的不一样了,近来发生的事,令他有一种突破束缚之感: 当星真子敏锐地注意到这一点,心中升起的一股冲动。 心血来潮,气机感应。 星真子迫切地想要跟丁牛交谈一番,似乎有一个机缘在等他,感应强烈。 他甚至一刻都不愿意等待。 他突然抽身而走,令得心真子十分惊讶: “……师兄?”
星真子没有回答,没有回头。 走的非常快,非常决绝,感觉到心真子的惊讶,他的心中生出一股酣畅淋漓: 以前,他从未这般直接弃心真子而去! 为何……会感觉如此痛快! 星真子越走越快,健步如飞,须臾便来到虞侯府。 “丁牛!丁牛!”
“……” 丁牛请他进入后堂,见到他,发觉他的精神气与离开之前完全不一样,不由暗道: 心真子有什么魔力?又给这舔狗打了什么样的鸡血? 看他的态度,倒不见得有什么敌意,丁牛便问: “星师兄不与心师姐叙旧,找我何事?”
星真子直勾勾瞧他:“牛真子,我且问你,你拔除我体内异种阳气,并未用一般的双休之法,为何到了心师妹处,偏偏又用起双休之法,乘人之危?”
“乘人之危?”
丁牛沉吟片刻说道:“师兄,我救你在前,助心师姐在后,不存在以你胁迫。若是心师姐不愿意,我如何能强迫她?师兄,说句你不爱听的,不管心师姐如何跟你说的,在我看来,她不是为了你,亦不是为了易行天师兄,其实是她愿意跟我睡。”
“……你!”
“你是掌教之子,与你做朋友,的确有许多便利,心师姐修炼平等之炁,与你结交,便是与你平等,顿时从普普通通一名真传弟子,一跃成为名列前茅的真传弟子,而如今,我有机会成为掌教,与我结交,与我平等,以后便有机会与斜月山掌教平等,这对于心师姐的道途,有着不可估量的促进。”
丁牛心平气和,劝道:“师兄既是爱慕心师姐,为何要阻她道途?”
“……” 一时之间,星真子竟然无法从修炼这个角度,来反驳丁牛。 “心师姐,未必不想与易行天师兄平等,然而易师兄修为早就高深莫测,非心师姐所能及,她若是攀附,算不得平等,其他如黄玄师兄等人,亦是同样道理。斜月山真传之中,也唯有我这般后起之秀才是最佳选择,与我平等于起势之时,等我一日乘风而起,她亦是平步青云。”
丁牛为星真子分析:“星师兄,你觉得我说得对么?”
星真子深吸一口气,他从未想到,丁牛还能从修炼的角度来解释,令他无话可说。 只听那人又叹道:“我等练气士,一切的最终目的不就是为了长生么?双休、与谁双休,背后的目的,难道只是为了满足肉欲?师兄既是看低了心师姐,亦是看低了我。”
“星师兄突然匆匆返来,恐怕也不是为了质问我这件已经发生,且无关紧要之事,而是心有疑惑吧。”
丁牛这一句,便说到了星真子的心坎之上。 但他仍旧无言。 丁牛观察着他,思考着,揣测着,慢慢说道: “今日星师兄面对心师姐,是否有一种破灭之感?”
“师兄是否会代入我的角度,幻想与心师姐……” “……住口!”
丁牛颔首:“恭喜师兄,贺喜师兄,再过几日,便有一个巨大的转机出现。”
“……什么转机?”
星真子只觉得那声音如魔鬼:“过的下去,便是还行,过不下去,便是不行。今日师兄还忍得住,便是还行……但是过几日,漫天的流言蜚语,不知道师兄是否还觉得还行。”
“师兄究竟是还行下去,还是破而后立,我拭目以待。”
星真子脸色大变:“你要做什么?”
“借师兄之事,做一做文章,好稳固易行天师兄的声势。”
丁牛面色如常:“当日易行天师兄对师兄做出那般事,定能料到日后风波,他仍旧果敢大胆,换做我,未必就愿意,也下不去手。易行天师兄真是英雄气概,令我佩服。”
“……” “此事,到最后盖棺定论,易行天师兄的名望反能更上层楼,最后只会是师兄以及我的风评被害。不过我敬仰易行天师兄的果决,亦早就决心要与这一位强劲的对手打擂台,对手越强,我越高兴,些许麻烦,倒也是无关紧要。”
“……” “而星师兄,再过几日便是你的地狱,你好好准备吧。”
“……” 星真子昏昏沉沉从虞侯府出来,脑中还有那人的最后一句话: 你如今的状况,已是这般差了,还能差到哪里去? 师兄,你想一辈人被人评价还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