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董，吃药了。”

高倪娜将几颗药丸放到郭司南手里，又递过来一杯水。　　郭司南艰难地坐起来，脑袋还是很晕，里面仿佛有颗乒乓球在骨碌骨碌滚着。头顶天花板还在动，只不过从高速旋转变成缓慢平移，这已经是可以忍受了。但最要命的是，大热天的他感觉很冷，背心仿佛有一道寒流在蹿动，只是裸露在外面的皮肤都起了鸡皮疙瘩。　　“我体温多少？”

高倪娜：“降了些，三十八度。”

郭司南：“什么时候才能降下去？”

“早着呢，安心躺着吧。”

高倪娜：“真没想到你身体那么弱，呵呵。”

郭司南呻吟一声：“你呵呵什么？”

高倪娜：“你这药渣身体，平时还那么恶？”

恶就是凶，就是不讲理的意思。　　“你……”郭司南发怒，想发作，可实在没有精神。是的，他身体确实不太好。小时候家庭条件不错，娇生惯养，吃饭又挑食。因此，在发育的时候不长个儿。到父亲被母亲送上山去劳动改造后，他一个人飘在社会上，饥一顿饱一顿，曾经有一个月每天只吃一顿饭，饿得眼睛都绿了。　　童年和青年时候身体受到摧残，到老了，以前落下的毛病开始作怪，反正一到季节轮换的时候，他总感觉什么地方不得劲儿，这情况到最近两年越发明显。　　“没力气和你废话，把手机拿给我。”

高倪娜：“不给，医生说了你要静养，不许看电视不许玩手机。”

老郭：“我名下那么多公司，每天那么多往来业务，如果不处理，造成了损失算谁的，高倪娜，你负得起责任吗？这么躺下去，无聊死了。”

“医生说了，让你卧床静养，什么都不许做。真造成了什么后果，你找医院去，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就一打工的，大夫怎么说，就怎么做好了。”

高倪娜不屑：“郭董事长，别以为地球离了你就不转。你成天在公司里高高在上，都不知道下面的人怎么说你。”

老郭一楞：“怎么说我？”

“还能说你什么呢，就拿周一的例会来说吧，老总和部门经理向你汇报工作。你明明就不懂游戏行业，却还是张开嘴一阵乱侃。说着说着，就开始训人。刚开始的时候大家还真有点怕你，渐渐地就皮了。反正你说你的，下来大家该干什么还干什么。你信不信，在你住院这几天，公司运转得没准更好。你如果在医院住上一年两年，说不定公司都上市了。郭司南，人要服老。”

“老什么老，老子年富力强，你纯粹放屁！”

郭司南大怒。　　郭倪娜：“不服是吧，那我问你，一款游戏的抽奖机制是什么？如何评估新老玩家的实力，他们的匹配机制又该如何平衡？如何让氪金玩家获得一定的特权，而又不让普通玩家失去游戏体验？哈哈，回答不出来了吧，就说IP开发吧，你不调查不论证，就因为看那什么小儒生顺眼，一拍脑袋就定下来。曾曼的书写得多好啊，你看都不看一眼。你这种仅凭着自己心情乱干的企业家，能够走到今天也是个奇迹。你以前的成功不过是建立在野蛮生长的时代，只要敢闯敢干就能成功。但是现在，老郭，时代变了，江湖已经不是你们那一代人的江湖。”

一连串质问让老郭哑口无言，他气急败坏：“你们懂，你们懂怎么还在打工，而我是给你们发工资的老板？我说《儒仙》就《儒仙》，《庸人修真记》想都别想。钱放在我口袋里，我想买谁就买谁，和你又有什么关系，要你说三道四，真是笑话了。我一笑你什么都不懂的丫头片子，还在我面前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关公面前耍大刀，不自量力；二笑你看不清自己的位置，真当自己是游戏公司的董事，其实就是个挂名领工资的骗子，你凭什么跟我说话？手机给我，不然投诉你。”

高倪娜大怒，捏着拳头要发作。　　老郭感觉到危险，畏惧，低呼：“我是病人，重病，不要乱来。”

高倪娜忽然脸色一变，笑吟吟说：“好好好，给你。咦，你密码多少？”

说着就拿起老郭的手机在他面前一晃。郭司南感觉到不妙，可已经来不及闭眼，就看到小高在他手机上一通鼓捣。　　老郭提高声气：“你想干什么，高倪娜，里面可都是我的商业机密。”

高倪娜只是不理，手指一阵乱点，舒了一声：“搞定，郭司南你很快就不会无聊。”

手机里传来熟悉的字正腔圆的电子朗读声：“……第二十三章，试药兔。也许是幸运之神的保佑，猛然间，一道灵光从他心中闪过。他飞快冲向被扔在远处的袋子，几个箭步就跑到跟前。一俯身把袋子拣起来，撑开袋口，从里面把父母给他的平安符抓了出来。手掌心一接触到这道平安符，一股透入身心的清新感觉从他手心处传来……”　　没错，这正是曾经过往所写的那本该死的《庸人修真记》。　　高倪娜把手机远远地放在窗台处：“好好享受，年度最佳仙侠小说。”

“你回来，给我回来，高倪娜……”老郭猛地坐起身，但天旋地转的感觉潮水般袭来。　　他失去所有力气，重重倒下。　　窗台处，手机还在不停地响着：“……他运功察看了全身上下，觉得一切都没有问题。令他惊喜的是，他的功力居然增长了不少……”　　郭司南把手指塞进耳朵眼，可他年龄大，又因为长期操劳患有肩周炎颈椎病，只片刻脖子就酸得厉害，只得无奈放开。　　他也试图挣扎得起身起拿电话，可实在没有力气，光坐起身就累得气喘吁吁。输液管回血了，看着升起来的血柱子，老郭害怕，只得又躺下去。　　这简直就是钻脑魔音，一放起来就没完没了，郭司南不想听，却偏偏不得不听，心浮气躁，烦得想打人。　　一个小时过去，高倪娜这才过来，退出《快乐阅读》APP的《庸人》页面。原来，液体已经输完，护士过来取针。如果让她看到自己骚扰病人，倒有点不好意思。　　郭司南正要让护士把电话给自己，忽然间却觉得小腹涨得厉害。原来这么多液体输进去，也到了排泄的时候。　　他也顾不得说那许多，急忙在高倪娜的搀扶下，进了卫生间。　　喘着粗气解决了五谷轮回出来，高倪娜早等在门外，手机在他脸上一晃，开机。　　郭司南心中闪过一个念头：草率了。　　接下来不用输液，医生和护士也不会再来。　　高倪娜也是可恶到了极点，把播放着《庸人修真记》的手机放在空调室内机上面。　　这个高度已经不是一个虚弱的高烧病人可以够得着的。　　钻脑魔音乐继续没完没了的播放。　　直到晚上八点。　　高倪娜笑吟吟把手机还给他，促狭地问：“感觉如何？”

郭司南已经被折磨得狂躁到极点：“很好，非常好。”

“小说好看吗，怎么样？”

输了一天液，又吃过药，郭司南的热又退了一些，他身上有了力气，怒喝：“年度最佳噪音。”

高倪娜：“看来你熏陶得还不够，咱们明天继续，记得充电哦。”

第二天，老郭鉴于昨日惨痛教训，留了个心眼，把手机藏在自己身上。　　不过，他上午的体温又上去了，人晕得厉害，医生说大约是身体里的药物已经衰减排泄掉了。那么，继续输液吧。　　郭司南立即对高倪娜对自己的骚扰进行血泪控诉，不料大夫却不当真，只说，好好休息，郭董你要相信我院医护人员的专业性。　　这老头明显就是烧糊涂了，满口胡言。　　小高多么善良细心耐烦的一个好姑娘，怎么可能整人害人？现在医患关系紧张，如果都听病人的，大家都别做事了。　　还好小高事多，没有过来。她上午要照顾景阿姨吃药，还要陪她去楼下散步。　　午饭后，老郭的烧还没有退，感觉身体有点冷，把被子裹身上缩成一团，身上依旧没有力气。　　高倪娜又来了，这次她用的是自己的手机，依旧把电话放在老郭够不着的地方。　　郭司南崩溃：“你要干什么，你想要什么，我受不了啦！”

高倪娜笑：“老郭，心静自然凉。”

“我都冷得打抖，还怎么凉？你放过我吧。”

高倪娜：“书听过了，怎么样，有兴趣吗？”

“烂书。”

“那是你还没识得其中的妙处，继续享受吧。”

高倪娜脸一马，转身就走。　　郭司南实在没有力起身，他很绝望。　　高倪娜用的是老款手机，当时买成三千块。没办法，穷，追不起新机。　　这种手机因为配置差功耗低，巡航时间超级长。　　整整一个下午，电话里都在播《庸人修真记》，甚至没有电话和短信进来打搅，可见小高同学的社会关系挺单纯。　　郭司南被这声音折磨得欲仙欲死，从开始的烦躁，到郁闷，到无奈，最后朦胧睡着。他这个年纪的人瞌睡浅，睡眠时间短。只假寐片刻，就忽然惊醒。　　耳边还是那本小说在该死的娓娓动人滔滔不绝。　　“等我病好就买下《快乐阅读》和曾经过往那混帐女作家解约，我说到做到。”

郭司南咬牙发狠。　　傍晚，高倪娜终于来了，问，听到哪个章节了。　　这次郭司南倒没有发火，只是丧气地说：“鬼知道第几章了，谁记得住？已经到升仙大会部分。”

高倪娜：“进度不错，明天继续。”

郭司南：“好吧，随你，姑且听听。”

他不想发火，越发火，姓高的小丫头越来劲，自然不能遂她心意。　　高倪娜拿着手机走了，郭司南终于得了清净，　　他本以为自己终于能睡个好觉，不料，朦胧之间，那声音还是在耳边不住地说着，整夜不休。　　红叶谷，七玄门，升仙大会，血色实炼……这两日白天所听的故事逐渐地串在一起，转承起合，悬念、包袱、解谜、破局……　　瑰丽的《庸人修真记》宇宙在半梦半醒中徐徐展开。　　什么叫挟泰山以超北海，什么叫星辰大海，什么叫恣睢无忌？　　仿佛如同超新星爆发，炸开了一个盛大的狂飙。　　此刻，狂飙为我从天落！　　“啊！”

郭司南醒来，猛地坐起身。　　他的心脏在蓬蓬跳动：“这书是一个女人写的，不可能啊！这种肆无忌惮的文笔，这种超凡绝世的想象力，本应该是须眉男儿，手持铜琵琶高歌大江东去才对。”

已经没办法在病床上躺下去，老郭穿上衣服鞋子，慢慢走下楼。微风吹来，衣袂飘飘，恍惚中自己已经变成乘剑御风的仙人，三过岳阳人不识，朗吟飞过洞庭湖。　　“好凉快……咦，我怎么不冷了？”

郭司南摸了摸自己额头，发现烧已经退了，脸上的肿胀已经平复，感觉从未有过的轻快。　　“咕咚！”

肚子里叫了一声，饥饿感潮水般袭来，这两日第一次感到饿，想吃东西。　　他再忍不住跑去食堂，买了四个馒头一碗稀饭，一边大口吃着，一边看着《庸人修真记》。听书终归是太慢，还是直接看过瘾。　　今天的馒头真香啊！　　“老郭，你在看书啊，庸人修真记，哈哈，哈哈，终于知道这本书的厉害了吧？”

一片阴影笼罩过来，正是高倪娜低头笑吟吟地看着他，面上全是戏噱。　　郭司南哼了一声：“都把我搞失眠了，能不厉害吗？书不错，好看，但……呵呵，别以为你用这样的手段我就会乖乖就范，不要小看人……高倪娜，你摸我额头做什么，住手……我精神很好，心情也很美丽，不想和吵架，你走开。”

郭董威严脸。　　高倪娜不服，想要骂，想了想，哼道：“不跟你这个糟老头一般见识。老郭，其实我也挺讨厌这个作者的，从来没有这么讨厌过。但你还不得不承认，书是写得真好。可见，文如其人真是靠不住。越是成功的人，性格上越有重大缺陷。比如曾曼，比如你。”

郭司南：“好好说作者，你扯我干什么，曾曼怎么你了？”

想起二哥的事情高倪娜就满腹愤慨，她本就话多，忍不住把曾曼和高海洋同居，还怀孕的事情说了一遍，最后道：“丢死人了，丢死人了，我接受不了，接受不了高海洋那糊涂蛋的自甘堕落。”

郭司南不屑：“人家年入百万，几百万，养个小白脸怎么了？兴老男人和小姑娘在一起，就不兴大姐姐和小弟弟谈恋爱？咱们挣钱干什么，还不是为买个快乐。人家好不容易发财，不找个年轻英俊的，难道还去找个口水鼻涕长流的老头，那不是白发财了吗？我如果是曾曼，我一本书光版权就能卖一两千万，我他妈也找个小鲜肉，有钱人的快乐你想象不到。”

“你要买曾曼这本书的版权？老郭，有眼光啊！”

高倪娜一喜，接着翻脸：“你说谁小白脸，你可以瞧不起别人不能瞧不起我二哥，别吃了，吃个鬼！”

说着就把他装馒头的餐盘抢了过去，扔到一边。　　老郭难得地没有生气：“买不买两说，我先追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