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其实并非陷入一片黑暗。 油灯熄灭后,只见蒙着一层蓝色油布的瓶子中悠悠透出柔和的光亮,隐约映照出瓶壁复杂的镂刻花纹,在幽蓝的光线下煞是好看。 方凌仔细辨了辨,发觉这瓶壁上所镂刻的纹路奇特复杂,像是花纹却又不是,倒有几分铭文的意思,总之不像是给阳间人看的。 “去,把上面所有的内容全部临下来。”
微弱的光线下,方凌奋笔疾书,只怕多耽搁一会儿,那瓶子便会顶不住这五行之火的烧灼,再出个什么好歹来,自己可赔不起。 然而想什么来什么,适才临摹了不到一半,便听见瓶子里有细微的瓷片龟裂之声传来。 方凌眼见着那瓷瓶上开始显现出一条条细纹犹如灵蛇一般迅速向周围扩散。 “不用管它,继续。”
方凌手上虽然不停,脑子里却已将那油滑老头的话过了八百遍,盘算过来盘算过去,自己手里那点盘缠怕是连个瓷片都不够赔的。 就在方凌堪堪将瓶子上的玲珑绣临完时,只听咔擦一声,整个瓶身应声而碎。 与此同时,方凌的脑子里也轰的一声,只盼着这赔偿就算不能全额算在云虚宫头上,也该算到长亭那厮身上,千万可别扯上自己才是。 长亭显然并没有要赔偿瓶子的自觉,只重新燃起灯火,待临摹的图稿墨迹稍干了,便将其翻了过来,用笔在背面细细地勾了勾,这才展了展眉道: “恰如金瑄所言,美人醉果然是吃人的。”
方凌十分不解,“金瑄到底同你讲了些什么?”
“你自己看吧。”
长亭说着便将那临摹本递给方凌。 方凌疑惑地学着长亭的模样将纸翻到背面,只见那些隐藏在图案中密密麻麻的字符透过纸背看起来果然顺眼了许多。 想必这原本就因镂刻在了内里故而与外侧看的方向相反,再加上大多文字在镂刻时已然十分潦草,多有连笔,这才导致方凌打眼间竟然瞧着犹如阴间的铭文。 看瓶身造型及表面彩绘虽算不得精巧,但也中规中矩,相比来说内里的玲珑绣委实做得有些粗糙。 要么就是金瑄的技艺并没有油滑老头说得那般巧夺天工,要么就是金瑄镂刻这些内容时极其匆忙。 这些猜想在方凌看过全文后得到了应证。 如此隐藏的玲珑绣,通篇只讲述了一件事,那就是美人醉的烧制方法。 其中配料、和料,上釉,温度等等窑口的事方凌虽然看得不甚明白,但最后一步却让她看得心惊胆战。 为什么那些金家古窑里常年干活的窑工即便用了同样的釉料,同样的温度火候也烧不出美人醉?为什么即便是美人醉大受追捧,一器难求时,金家古窑也只是偶尔能出一炉美人醉? 包括为什么金瑄在家族被推上风口浪尖时死也不肯子承父业。而在金顺业点火开窑失踪后金瑄开出生平第一炉美人醉时竟然不顾全家安危愤而砸窑,所有的答案只因美人醉真的是吃人的。 据金瑄所述,烧制美人醉最为重要的一点是开窑十二个时辰之后,要以活人祭窑,以气血蒸腾之气瞬间弥漫整个窑炉方可烧出此等明艳色彩。 金顺业当年因一窑工查炉期间无意坠入其中,偶尔得之,一举成名。后竟因利益所惑,误入歧途,一发不可收拾。 金瑄知道此事之后,为了阻止父亲加害无辜窑工,谎称窑内有阴魂索命,导致窑工不敢守夜。 而金顺业眼看贡品延误,金家大难临头,只能自焚成全最后一炉美人醉。 是以金瑄得知父亲失踪再看到窑内烧出的美人醉心痛难抑,发狂般地砸了所有成品。 金顺业害人害己自不必言说,然而殊不知自己谋求的一世富贵竟害得自己一双儿女落得如此下场。 而金瑄也没想到当初自己编造出来古窑阴魂索命的传言在冤魂聚集,年深日久之后也成了真。若不是当日被长亭收伏,怕是多年后必会祸害一方。 翌日,方凌还怔怔地望着一桌子的碎瓷片发呆。 若说这害人的美人醉碎了也就碎了,可这偏偏是金瑄留给巧儿的唯一念想。 况且巧儿还并不知其中内情,就算告诉她实情除了徒增悲痛之外没有任何意义,可若是不告诉她,这瓶子又该如何同巧儿交代? 偏偏长亭那厮还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想来也是,郑守义是看在自己的面子上收留的他,与他来说郑守义夫妇怨不怨他也没什么打紧。 或者说他这个人本就不在乎多一个人怨恨,毕竟平日里得罪的人多了去了,虱多不痒,债多不愁,倒是活得随性自在。 长亭果然是没什么心理负担地将那一方临本收了,道:“想不想随我去干一件大事?”
想了想,又补充道:“能记入你那功德簿子的那种。”
方凌正犹自烦闷,闻言只有气无力地应道:“能让我立刻去死么?”
“此事可能有些凶险,送命应当不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