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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伤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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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下午,我因挑粪伤了腰,搽过虎骨酒,在家歇息,倚门望着沟对面发呆。哥跟队里人去湖北“沙子场”赶集,买来只猪崽,竟大发感慨。对我俩的所在,平添出那多满足。一路他们经过几十里的无人地带,见过风吹石头滚上坡的“一线天”,落脚过有路客讨水喝仅一人出面,其余都蹲里屋苞谷壳堆,无衣遮体的一家。“不错了。你没见过哟,我们这里真的很不错了。”

我已习惯了整日的重活后,啥都不想地这样发呆,一如镇上街边,那些汗涔涔的,拉碎石的骡马。沟对面菜园间,被当作草树(喂牛的草垛)的几棵苦楝树,头顶艰难的撑出些生命的枝叶,繁盛地开出大簇大簇紫蓝色的花,娇媚得令人生疑。下边沟田里,蛙鸣起落,谁在吆牛打耙。不远的村小学,也如往的传来阵阵的诵读声。听说学校共十来个学生,分属三个年级的同堂坐着。头发花白的老先生,憋着蹩脚的普通话,教完这边教那边,语文、算术、音乐、体育,这碗饭吃得不容易。最不简单是音乐课,背地里学生叫做“老牛喊”——年衰人扯起老喉示唱,就跟个新手宰牲口,刀子没捅对地儿的惨嚎无二,都怕。学校边晒谷坝,要轮上难得一回的免费放电影,也够热闹。方圆十几里的人,都翻山越岭聚来。坝边竖起两根竹杆,扯着块大白布;不远处,几个壮汉,围着个骑在人力发电机上狂踏猛踩者,汗淋淋轮番上阵,他们多是几十里外生产队派来,专程抢接下场的。还有人暗处,出手就两盒的给那放映员塞香烟。真不懂,放去放来,多年来不外就“老三战”(《地雷战》、《地道战》、《南征北战》),还没看腻?我从神游中惊醒。对面顺沟的路上,怎会有点白东西在动?盯着看了几分钟,像预感到什么,跌跌撞撞,我朝那奔去。球球?不会吧,脏兮兮、偏偏倒倒这一丁点?球球有它两个大。再说,十几里山路,还隔条河,十多天了,无论怎也不可能,“球球——”我还是试唤一声。它认出我了,温暖湿润的小舌头,不停乱舔着我的手掌手背,它呜呜咽咽。天哪,是它!捧起这几两皮骨,我良心不安,不曾给它一顿饱餐,它却永远不忘这个家。这丁点的生命,野外多少个饥寒恐怖的日夜,越山涉水找回来了!我想抱它回家,可腰疼得再站不起,就蜷歇在田坎边。大田里打耙人悠长的山歌,时断时续,球球呜咽,我的泪水也在眼眶里不停地打转。当晚,想到隔壁的满屋茶果,跟只看管肉案的饿狗似的,再把持不住,黑灯瞎火,哥俩偷了满满一背篓。集上可换回三斤包谷。……不会过日子,我俩整月的口粮才对付21天,断顿了,长躺床上。球球蹲床前,它也一天无食,却仍在忠诚期待,我不敢看它。观音凹路上那多赶集的,你怎不跟去,要找回来哟。当生活现实到让一个饥饿人,每餐碗里必须再减食物时,结果即变得非常简单。拎起它,我哥给丢在屋前不远的废苕窖里。夜,好长好长。黑窖底,它几天几夜哀号不绝,社员都骂我俩伤天理,要遭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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