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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麻风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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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里挖的土豆刚接上顿,人就有了超越生理需求的欲.望。村后上山,路过山顶六队,一路上,谢花不久的茶树,春来偶尔结有茶泡,桔子大个的,又甜又脆。不久,我俩站在了野花遍地的断崖边。“小咸井”,多形象的冠名。俯瞰这片深陷似井的地貌,云雾飘掩。脚边近乎垂直的“井壁”焦土成片,山羊也难立足的峭壁,细看,焦草枯桩间种下的苞谷,都已出苗,我俩惊得摇头。也为老会计家小媳妇,平时攀岩上树的非凡身手,找到了依据。这是她娘家,老听她说这儿木料多,香樟衣箱不蛀虫。我还见过小媳妇的陪嫁,供四人同坐的金丝楠木(帝王做灵柩的珍贵木材)烤火围桶,纹理间似镶着条条闪亮的金线。胆悬悬由“井”壁小路下“蹭”,约半个钟头,手脚是泥的滑到“井”底。明显就感觉空气温润而潮湿,似进入亚热带。遍野起伏的绿色里,点缀着簇簇映山红。远近百啭千声,却难发现鸟儿的身影,连块块的梯田,也工艺品般剔透衍翠。仰望四面峭壁,感觉人像在旋转。“小咸盖!”

远方“井沿”上,有座突兀的山峰。有趣,取名都配套的来,有“井”还有“盖”。听说那入云的“盖”上,是与邻省搭界的原始森林“坪坝营”,风特大,平常高大的松树,在那都委屈地蜷于灌丛间。对面崖下木楼,是小咸大队队部。听说去年某日,天刚麻麻黑,朝着屋后嗦嗦作响的棕粑林,民兵连长廊上放了一枪,天亮去看,竟扛回头老虎。卖供销社,到手200多块!白虎的子孙,原来信仰归信仰。今天看来,这就是此地上门求死的最后一只老虎。溪边还有种暗色巨蛙“滂滂”,鸣如擂鼓,水里有扁头阔嘴的娃娃鱼,伸爪缓缓地爬,崖洞中蜂巢蠕动的蛹虫,可做佳肴。大山的木叶烂成堆(多),只因小郎不会吹。几时吹得木叶叫,只用木叶不用媒。”

天籁般明澈的嗓音,伴着泉淌鸟啼,潺潺袅袅。路一转,迎来片青翠的宅竹,出来位身着嵌边衣裤的年轻女子。因生活艰难无暇它顾,还是归功于“破四旧”的彻底,目前已很难看见这种襟口、裤腿,嵌着宽宽精美花边的土家服饰了,她背个背篓打猪草。碰面间,我不由睁大了眼:水灵灵柔媚羞怯的双眼,秀丽动人的瓜子脸,有如艳丽的映山红。世代山歌相伴的土家人,识与不识,飞歌问候是常情,山上坡脚,溪边桥头,青年男女的邂逅问答,或许就此牵出一段罗曼蒂克。歌里那“小郎”昵称,那盼“媒”,给人太多遐想,不哑不聋,就该一放歌喉呀,可我哥俩,却只能尴尬互望。路边小溪,载着片片花瓣,汩汩欢流,稻田里,不知从哪无声腾起只纯白的大鸟;谁处不知名的鸟儿,还睡意朦胧“咕咕——咕——”。给人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轻轻的,她那天籁般的歌声又起:“问声阿哥年有几哟,问声阳雀来几回?”

在世外桃源般的花香薄雾里,渐去渐远,我俩不由回头、再回头。空旷的大山里她且歌且行,唱谁听?宅竹半掩着座木楼,不多见的“四合水”高脚阁楼:正屋两头厢房吊脚部分连一体,形成气派的四合院。楼侧圈栏里,猪欢羊咩,哥去问路。我眼尖,紧张地拉了他一把——那门里正缓缓爬出个人来,正艰难探身,从门旁木缸里舀水喝。这也是人啊?面孔腥红,鼻子处只剩个坑,光秃的眉弓下,两颗灰暗的东西在动。瞧他颤颤举瓢的手,仅剩两指头。脚像钉在了地上,我俩……听小媳妇说过,这里的山洞不能进,麻风病人死了不埋,就装棺抬洞里长凳搁起,这叫断后。更可怕的,是活人有否麻风病却难分辨。为此,镇上赶集,我们都多了份小心:该不会小咸井的吧?面色稍红的就离远点,无眉无须已确凿无疑。今天竟遭逢顶级品!顺溪奔逃,在户路边人家刚要问路,门里即响起主人的热情招呼。站门外,我俩先把热心的农妇审视一番,特别把两道浓眉,仔细甄别了几回,才进屋;落座又伸长脖子满处寻看,先前所见,已留下了阴影。火塘边,农妇介绍,屋前流水叫“烂骨溪”,解放前这就是麻风村。几年前的哪天,来了好些白帽、大口罩,都穿着过膝的长胶靴,几户麻风病,就都送哪隔离区去了。可好景不长,有天早上发现,上游那家的门开了——天晓得那家伙怎就回来了!却再没人管,任他自种着屋前屋后的田土,粮食多得喂猪都吃不完。你俩没见过他那漂亮媳妇,天天的白豆腐养的,细皮嫩肉掐得出水,谢天谢地,没养出个小麻风。慢,且慢。人见人怕,刚才见着那坨恶心的腐肉,能娶上媳妇,那花一般的女子?我听得心直颤。小说《红高粱》也有过此类情节,可那是旧社会,那麻风人富甲一方,巨聘买妻,而眼下这一可怜的普通麻风漏治者,凭啥也艳福不浅?这么恐怖的婚姻,是谁丧尽天良……“两挑包谷,自己来的?”

我已完全丧失了理解能力:可怜女子哟,偌大的天下,凭你模样啥样小伙找不上,怎睁着眼睛往火坑里跳?(若当地读者,恳请在“作品讨论区”告知一下,当年的麻风女,如今还在吗?谢谢)农妇两次出门,都没能借回蛋和面,抱愧再三,就赶着焖土豆、做油茶。火塘铁锅下,火焰腾腾,一揭鼎罐,卤香满屋。拿起罐里带刺的枝叶闻闻,我发现了秘密所在。头回见着绿绿的青茶,油里酥成香脆的卷花,掺汤喝。头回见好好的老南瓜不吃,钟情瓜皮,噗噗噗刨出绒子,炒来又香又脆。“哎哟哟,你看我这记性。”

猛想起啥了,她陀螺般旋转起来:去内屋出来,打开层层包布,几只圆圆小粑粑,一股脑倒火塘里;去门边过来,手捏把干艾蒿点燃;去门外垫起长凳,撬开檐下蜂桶的一角,往热闹非凡的桶里,呼呼吹烟。而后,掏出块块晶莹的蜂脾;胀鼓鼓大小不等,都呈半圆。我俩咬一口烫嘴的糯米粑,吮一口蜜汁,真谓世间珍馐。无序的一番黑料理,以甜点压轴。她微笑着,静静地看我们吃。问明来意,她领我俩上楼,丈余长的宽木板多的是。她告诉我俩,做衣箱的上等料数泡桐,轻又防虫,木纹晚霞般灿烂,远胜过香樟。“泡桐?”

哥惊问,那可是制作乐器的高级音响材料;我也依稀记起“家有梧桐树,不愁凤凰来”,这泡桐、梧桐不会……我们讲想买一块,她既喜又羞:“讲哪家话了兴要钱?看上就扛去!要不等我男人回了,给送一程?不大事儿,这料轻,两块往背架一捆,上干沟,就顿饭工夫。”

视卖为丑,素昧平生待如亲人,白吃又白送。在现代都市冰凉的钢筋水泥间,在市场经济凡事讲回报的今天,说来还有人信吗?我却永生难忘。把这些美丽奇材一摸再摸,闻闻,还有种沁人心脾的芳香。可想想曾手脚是泥滑下来的归路,畏难了;也实在不好意思,再接受如此馈赠,我俩只得委婉作罢。既已到此,不如去公社领回下月供应粮吧。大嫂把我俩送过田埂,又送了好长一段,直到小石桥前,“再来呀!”

我俩顺溪往前。不远,小溪汇入一条稍大些的溪流,这即所说的细沙河吧,纵身就能跃过,算得世上最冒牌的“河”了。岸上刺梨,满开着粉红的花;灌丛、河畔,活蹦着些拇指大的小鸟。黄喙红脚,一群群几百上千,时而“噗噗噗噗”飞起又落下。摘片树叶叠作杯,清凌凌的泉水,我俩轮换地舀着喝。春光融融,河水却冰得骨疼。目光被岸崖铭文吸引,字迹可辨:“冉昌禄三十两银买细沙河。但凡渔樵……”竟是清朝同治年间告示。再仰脸上望,对面绝壁上,果然隐约寻见条曲曲弯弯的天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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