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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遇大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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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风送来哗哗的河水声,好真切。水声起处的沟头八队,木叶河拐弯地有角破屋,附近总有个人影晃来晃去。他是个倒霉的孤老汉,幺妹“准丈夫”队里的远房小叔。解放那年,他被路过的国民党溃军抓走,两年没音讯,某天终又出现在凉桥边。老母成了房前的一堆土,他无法接受。“晓得烂没烂……晓得烂没烂?”

莫非他想臭气熏天的扒出来?这个嗜酒石匠的遗腹子,平时就有些犯浑,八岁才断奶,差点把一村父老给吓死。好在他也仅围着坟打转,跟坟里人唠嗑。世间奇葩万千,总有你没见过的一款。往后什么互助组,公社化,都没能把他“组化”(煮化)。任你提着他耳朵喊,还是厉鬼样比划,他就楞着。工作队都是些最有实干经验的狠人,一顶一的行家,可……直到工作队撤村,也没死心;干脆主客换位,以逸待劳,让他每日去公社报到学习,跑得人歪腿折终会服软。于是公社食堂,就多了个编外食客;风雨无阻,一日三餐面对面的瞪眼人。到头来叫饶的,倒是担心自身安危的干部们了,还有那铁勺不离手,以防身的炊事员。看就是练过的。工作队也终失耐心:这家伙脑子坏了,智商就跟块石头无异,随他去吧。担心有损时代形象,这唯一的单干户,至今翻遍公社户籍册,也再找不着他名。提前除名“被”死亡,让其自生自灭。好在庄稼人出身,任怎智障脑残也不失本分,坟边屋后种些苞谷,撒几把豆,继续跟坟里沟通。这些桥段,干活时,曾被幺妹讲得笑死人。今天赶集路上,我有幸一睹这神奇人物了。他酒气冲天,额脸红如烤鸭,腰间吊只瓶,一步一颠地拄棍往回。尽人挨饿的时代,他却拿着余粮换酒喝,真金白银的高消费。避开他浑浊的目光,我给他让道。被轰轰烈烈的世界抛弃的一傻子,没有过翻身作主人的自豪,也不“政治学习”提高觉悟,“被”死亡多年,不但没消失,怎还过上了尽人眼羡的日子。人们却看得再正常、简单不过,说那是当然。给自家干,那该几大的劲,收来都自家的呀!真要那干,看,就瘸子、瘫子都上坡(干活)。这大傻再不寂寞,尤其“赶年”前后,真热闹。土家过“赶年”的由来,与其祖先战事有关。明朝嘉靖年间,皇上令土家兵,与侵犯我国东南沿海的倭寇对阵,限腊月三十启程。故提前一天过年,赶赴前线。土家将士屡战屡胜,建立光辉业绩。于是腊月二十九过年的习俗,流传至今。——每当此时,总有些谁也认不得的“亲戚”上门,奇奇怪怪的。也不论主人识与不识,听懂听不懂,就边套近乎,跟自己家似的,缸里舀米做饭,吃得肚滚腰圆还带打包,实在当得救苦救难活菩萨。(傻子布施正常人,似太过夸张,但绝非虚构。我虽从事语文教学,却天生缺乏想象力,断不是写小说的料。记下这些,我只想以自己的生命故事,给后人打开一扇窥视历史真相的小窗)走好远了,我还调头回望:远处那背影边,孤零零地横着一架长长的木渠,那是公社化时壮丽梦想的遗迹。要把十几丈悬崖下的木叶河水,由这抽上来,流向干沟。渠上方灰蒙蒙的天,那曾光焰无际的太阳,竟似一轮冷月,泛着白光。冷的是风。唯劲风不息,送来嗖嗖寒意。……“喵呜——,喵呜——”猫儿叫春,由远而近。我骤来了精神。前些时,准确讲,自煮瘟猪肉的当夜,怎就陆续有了九命家族上门。这块土地的生物,都属善于经验总结的高智商。砍瓜切菜哪会嫌刀钝?而经年难遇的荡刀声后,总会飘出肉香。于是只要听到荡刀了,猫就来候着。届时,你只需温柔的喵喵唤着靠上去,并把早早就一头系住房柱的绳套,敏捷地套它颈上,再赶紧双手死命拽紧绳子。此刻你沉住气,咬紧牙,莫手软。任凭拉得房子嗝嗝响,任凭悬空访客肢爪乱舞,一次次垂死弹动——直至气绝,也不会泄露一丝哀鸣。此法有效又便捷,知青都内行。且更有高手:深夜锅口上一阵“咣——咣——”荡刀,就该动手烧水,等美味上门了。听到这似将砧板上切肉的致命诱.惑,猫类没能抗拒的,我也如此两次得手。现今凡有知青的山村(不论男女),猫就绝迹,已是不争的事实。赶紧荡刀吧。我慌不迭抢去外屋,操起菜刀。可好失望啊,悠悠猫鸣,挑逗着人的神经,明显已越去越远,是因再无同类回应?我还不舍地站在灶台旁。吹灯躺下。不放心,我又竖起耳朵搜索——圈里小发瘟的还真有个性,空着肚子也再不哼了。我盘算着,唉,明天还是剁些苕掺着喂吧。别舍不得,猪挨饿不长。“老弟呀,你忘本啦。树老根多,人老话多,莫嫌我老汉说话罗嗦。”

不得了!半夜了,哪家伢发高烧说胡话,操着京腔,连亲老子都不认了?我紧张地屏息下听。是队长家“小巴子”在高声诵课:“单干好比独木桥,走一步来摇三摇。互助组好比石板桥,风吹雨打不坚牢。人民公社是金桥,通向天堂路一条!”

木叶河不息流淌,阵阵如潮如浪,诱人而又悲壮。遍是高山深谷,它要奔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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