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闹得正欢，殿外走进一人，也不行礼也不避让，走到案几前，自说自话地将吃剩的细点拿起，准备端走。慕容莲看在眼里，冷言问道：“崔嬷嬷这是当自己家了？来去自如！”

那人吓一跳，赶紧停步转身。崔嬷嬷是慕容兰的乳娘，仗着自己奶过长公主，一向不把旁人放在眼里，又爱贪些小便宜，见有剩下的细点鲜果，便偷偷藏了去，再寻个机会带回家中给自家孩子吃。慕容兰性子柔顺，又对宫人极好，见她如此，虽觉得不妥，但想着左右不过些吃食，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公主人小，胃口也小，这糕点放了许久也不见用，想来不会再吃了吧？”

崔嬷嬷腆着脸问道。“嬷嬷若喜欢，我命人再做些给你带回去便是，这吃剩下的，原本也是要赏给大家的，嬷嬷这一声不吭便拿了去，吃独食总是不好。”

慕容莲的话让崔嬷嬷一愣，慕容兰也难以置信地看向她。“莲儿……”慕容兰眼见崔嬷嬷老脸涨得通红，心中越发不忍，赶紧暗示妹妹别说了。“姐姐，她是你的嬷嬷，我原本不爱管闲事，随她拿些什么，不过让少府到时候报个帐，补上就是了，可现在是在我宫中啊。”

慕容莲委屈地说道。“若是那日我发现少了物件，恼怒之下错怪了旁人，被父皇母后知道，岂不是又要训斥我。”

她这话语一出，崔嬷嬷的脸顿时青红交加，手上的茶点险些翻落在地。“公主啊，老奴错了。”

崔嬷嬷伏在地上痛哭起来，这拿些点心并不是大事，但从慕容莲口中说出来，竟是在指责她手脚不干净，迟早会偷拿宫中物件，这罪过可就大了。慕容兰也听出了妹妹的言外之意，沉思片刻，心想：看来我平日里是太惯着她了，今日竟敢明目张胆伸手便拿，亏得莲儿提醒，否则将来老东西闯了大祸，可不是要牵连到我？“起来起来，回房好生反省！”

她皱着眉头，眼也不抬地让崔嬷嬷退下。崔嬷嬷抹了把脸上的泪水，颤颤悠悠地退了出去，心中却暗暗恨上了慕容莲：这臭丫头定是记恨我前些日子骂了她的乳娘林嬷嬷，趁今日这个机会给那老妇出气呢。她忿忿不平地冲着迎面走来的林嬷嬷瞪了一眼。呸，林嬷嬷待她走远后，唾了一口。随后抬起脚准备进殿，谁知刚跨进一足，惜枝已拉着林嬷嬷的手臂，将刚才慕容莲的话像模像样地学给她听。“公主当真这么说的？”

她惊喜地问道。惜枝笑嘻嘻地点点头。“这才是真正主子的样。”

林嬷嬷比了个大拇指，悄悄说道：“兰公主就是太好脾气了。”

惜枝想了想自家公主顽皮骄纵的模样，抿了抿嘴，笑道：“莲公主只是爱玩，放在往日，根本不会去管这些事，今日倒似长大了许多，以后那泼妇再敢欺负咱们，咱们就和莲公主告状！”

林嬷嬷连连点头附和。只是她们并不知道，慕容莲今日这番敲打，不过是给那嬷嬷一次机会。“崔嬷嬷这贪小的毛病，也是老了才渐渐有的。”

慕容兰到底还是护着自己的奶娘：“她在母后闺中就一直侍奉左右……”“那便好生养着她，贵重的，贴身的玩意儿就别让她碰了。”

慕容莲心想自己已经说得如此清楚，皇姐再不懂，也该明白了。前世之事虽未隔许久，但有些人有些事，在那段不堪往事中，实在显得微不足道，只有看见曾经熟悉的脸，她才会猛然忆起。那崔嬷嬷在前世屡教不改，到最后竟偷起慕容兰的钗裙，那御用之物怎可流入民间？东窗事发后，她被皇后杖责五十大板，虽侥幸活了下来，却断了条腿，伤愈后被罚到了掖庭做苦工，想来那时便已怀恨在心。皇帝临终前，担心两位公主受苦，特下了一道密旨。这件事，她原本全无知晓。直到那个晚上，姐姐被废帝羞辱后，满身伤痕地被抬回寝宫，抱着她痛哭流涕，并告诉她，父皇给她们的救命圣旨不见了。她这时才知道密旨的存在。慕容莲当时真恨姐姐，恨她为什么没有保护好那道护身符，恨她这么重要的事居然都不告诉自己。这份恨意，在她看见姐姐悬挂在房梁上的尸体时，消失得烟消云散。她那如兰花一般娇弱的姐姐，就像一根随处可见的杂草，悬在风中，四处飘荡。事后，废帝将魔抓伸向了她，酒后得意之际，嗤笑她父皇的没用，嘲笑她姐姐的愚笨，竟然会那么信任一个手脚不干净的乳娘。慕容莲当时就哭了，她可怜的姐姐，失去了父母亲人，便把从小将她抚养大的奶娘当成了母亲的替代品，不仅让她出了掖庭，重新回到公主寝宫服侍，还将最重要的秘密告诉了她。而那份密旨也是崔嬷嬷偷出来亲手交到了废帝的手中，事后，她带着无数赏赐离宫养老。萧御景当皇帝后，慕容莲赐了她一条白绫，那老妇临死了还在满嘴污言秽语，辱骂先帝断子绝孙，嘲笑两位公主还不如娼妓，更是诅咒慕容莲不得好死。面对这样一个仇人，慕容莲自然是恨得咬牙切齿。在崔嬷嬷进来的那一瞬间，她手中若是有刀，只怕已冲上去将她碎尸万段。但她如今什么都不能做，别说杀了那人，就连斥责时也不能表露出任何额外的情绪，毕竟那些仇恨，只有她一人知道。经过今日的敲打，崔嬷嬷若能安分守己，改过自新，那便相安无事。慕容莲冷冷地看着前方，愤怒的冲动这时才稍稍平息下来。“妹妹身体不适？”

慕容兰见她神情怪异，出声问道。她这才猛然清醒，赶紧起身说道：“时辰不早了，我们快去给母后请安吧。”

于是两人肩并肩向皇后寝殿走去，慕容莲趁宫女与姐姐说事之际，向后退了几步，确保她听不见自己说话声后，才对着身旁的惜枝说道：“找几个机灵的，盯住姓崔的。”

惜枝咧嘴一笑，压低声音问道：“无论何时？”

慕容莲想了想：“无论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