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漉漉的夜晚,让陈放的身躯第一次感觉到了彻骨的冰冷。 寒夜里的风像是一条蜿蜒的蛇从他的袖口爬在脊背上,然后周旋在他身躯的四周,最终消散在了悄无声息的地方,他甚至不知道哪里冷,也不知道哪里不冷。 他感觉全身都已经僵硬了。 那些气息阻挡着他的气,而体外那股温柔地气息似乎开始减弱了下去,直至结束,草屋里传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陈放睁开了眼睛。 里面没有声音了。 死一样的寂静。 陈放又感觉自己的体内多了一道气,这股气在刚进入身体的时候十分的从容,几乎在一瞬间就可以压制那些捣乱的气息,但也只是一开始而已,到后来,他发现这股新进来的气息也开始捣乱,甚至不听背后人的操控,最终遗落在了他的身体之中。 他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 这股压力并非是精神上的,而是肉体上的。 就在他的腹部。 腹部像坠了一个千金锁,一直压着他的身躯,没有一分一毫退避的意思,随着时间的流逝,这股气息似乎随时都可能压垮他的身躯,将整个身上的八条脉络全部压断,将他的身体炸的粉碎。 他像是一个憋尿的病人,现在随便动一下气,就好像全身被火灼烧一般疼痛。 “你现在闭气!不可乱动!”
里面的声音并不像是训斥,更好像在急切的关心。 陈放忽然笑了,“我不动就是了。”
太上娘娘的口吻里尽是惊讶,“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陈放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这个时候……该笑一笑,笑了笑还感觉很轻松。”
太上娘娘道,“你真是不分轻重缓急!你知不知道你马上就要死了!”
陈放道,“我不仅知道我马上就要死了,我还知道前辈也没了办法,是么?”
太上娘娘停了半晌道,“你有办法?”
陈放道,“我没有办法。”
太上娘娘道,“那你笑什么!”
陈放从怀中拿出了一个酒壶,靠着门口坐了下来,喝了一口,轻声笑道,“我有几个师父,他们教会了我很多的道理,比如说,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该笑着面对,因为无论什么事都只有两个结果,要么过去,要么死掉。如果死不掉,那一只难受岂不是太亏了?”
太上娘娘道,“若是死掉呢?”
陈放道,“那就要做个笑着死的鬼,这样去阎王爷那里,他也会笑着迎接我。”
他喝着酒,脸上虽然在笑着,可心里却在想着很多的事。 既然还在笑着,他就不可能已经放弃生的希望。 太上娘娘似乎也明白陈放的想法,轻声道,“再有一个时辰他们就会来的,而且还会多一个人。”
陈放道,“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一个人杀我也是杀,一百个人杀我也是杀。”
太上娘娘道,“你小子倒是看得开。”
陈放笑道,“不看开又能怎么样?难不成愁眉苦脸一个时辰,等他来了砍我如此难受,就能放过我?与其在这里浪费精力,不如想一想一会儿该如何是好呢。”
太上娘娘道,“你有办法了?”
陈放道,“这个办法虽然不怎么保险,但现在看来,能让我和前辈突围的办法,也只有这一个了。”
太上娘娘道,“什么办法?”
陈放道,“跑。”
太上娘娘惊了惊,随后声音也带着一丝笑意,“你要跑?”
陈放道,“当然要跑,不仅要跑,还要跑到很远的地方,这样他们根本找不到我,也杀不了我。”
太上娘娘叹道,“也好。”
陈放拱手道,“前辈出手救命之事,陈放谨记心中,若是以后有缘再见,再行报答礼法。”
说罢,他便跨步向外走去。 陈放的心中已经动摇了。 他一生所学到现在为止,或许只能算是个笑话,那些大道理和大明白们所说的警世醒言,在这一刻都似乎成为了脚下的泥泞。 天下从来都不是好闯的,想要生存下去并没有那么容易,深仇大恨也好,利益交织也罢,没有任何人拿着剧本走路,更没有人能把自己的人生活到最好。 那些人生一帆风顺的人,也从不存在。 他刚走出几步路,身后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你去哪儿?”
陈放道,“跑。”
太上娘娘道,“这么多条路都可以跑,为什么要从他们离开的那条路上跑?”
陈放道,“这样他们才知道我跑了,这样才不会来杀前辈。”
太上娘娘的声音明显大了些,“混账小子,我已经和他们约好,天亮之后在此见面,你就算是走了,他们也会来找我。”
陈放道,“前辈言重了,他们本就是想要来杀我,碍于前辈的面子无法动手而已,否则他们又怎么可能轻信你的话,回去找堂主前来一叙?若是我玩了命的跑,他们就一定要玩了命的追,况且我还有一个他们必须追我的理由。”
太上娘娘道,“什么理由?”
陈放道,“我有他们最想要的东西,一个钥匙。”
太上娘娘几乎惊道,“那样,别说六月,就算是整个在这篇势力范围内的北风寨弟子,都会来杀你的!你不能让他们知道这些。”
陈放道,“可事已至此,前辈救我于水火之中,我陈放虽然不是个什么英雄大侠,但也不是一个恩将仇报的小人,既然前辈可以救我,我为什么不能救前辈呢?”
太上娘娘道,“你快回来!”
陈放道,“前辈,不必在劝了,若是再晚些,我可就跑不掉了。”
太上娘娘叹了口气道,“你从他处走吧,不必去北风寨面前做什么勾引之事了。”
陈放歪着头道,“前辈何意?”
太上娘娘道,“我和北风寨有些许渊源,他们之前在这里找我,只不过是为了和我要些东西,也是为了引诱你出现,不会真的对我动手,你且走吧,走的越远越好,不要再回来,这里的事情,就交给我了。”
陈放迟疑道,“前辈是在哄骗我么?”
太上娘娘道,“我这么大的辈分,江湖上的这么多人都敬我怕我,我又怎么可能轻易骗人,你去吧。只是……” 她顿了顿,“你要去哪儿?现在体内气息乱流伤势不轻,若孤身行走,旅途之中,乏人照料,可不大妥当。”
陈放听出了前辈的关怀之意,心中更是颇为感激,此时酒意没有了气息的支撑,早已有些乏了、醉了,于是道,“多谢前辈挂怀,事已至此,只能听天由命,不过我向来运气比较好,若是能生则生,若是死了,也能去个风水宝地。”
太上婆婆沉默了许久,才道,“就此别过吧。”
陈放走了。 这里再次迎来了久违的安静。 朝阳的光线在此将整个夜晚照亮,那一抹抹天边的霞云挂在明空,鸟儿不知从哪儿飞出,欢快的鸣叫着。 脚步声响起时,这个院落里却像是寒冰地穴一样的寒冷。 “人呢?”
只有一个人,只有一个中年人,缓缓走到了草屋的外面。 太上婆婆的声音很沉道,“走了。”
中年人道,“你没有留住他?”
太上婆婆无奈道,“是我让他走的。”
中年人道,“看来言而无信的人是你了。”
太上婆婆道,“不错,老身驰骋江湖这些年,什么错都没有犯过,想不到今日却犯了那言而无信的错,你想怎么样,悉听尊便。”
中年人缓缓坐在了石桌旁,看着桌子上的酒壶,笑了笑,“这小子在这样的情况下还喝得下去酒?”
太上婆婆并不知道外面还有酒壶,也没有做声。 中年人喝了一口,“还不错,是杏花春。”
于是将其喝了个一干二净,这才继续道,“上面并没有想要杀你的意思,但是护法大人说,只要你能跟我回到堂里住上几日,再给老爷子将病看好了,即可离去,往后的年月里,北风寨不会再麻烦你一次。”
太上婆婆道,“我救你家公子,是因为他和北风寨并无关系,手上没有别人的鲜血,我自然出于医者之心,救之。可是你家老爷,杀人无数,早已成为了江湖上人人畏惧的魔头,我不可能去救他。”
中年人道,“若是不走,那就只有一条路了。”
太上婆婆道,“天下医者众多,以北风寨的实力,请来万谷青都不是难事,何苦来这里逼迫我一个老人家?”
中年人道,“万谷青若是有用,我又何苦找你呢?”
太上婆婆道,“我不去。”
中年人的面色沉了下来,“既然如此,休怪晚辈无礼了!”
他登时一把抓住了草棚的房门,向后拉扯。 可是…… 他居然没有拽得动那门闩! 太上婆婆怔住了。 中年人也怔住了。 中年人看着自己的手,又看着那扇门,堂堂五境武者,怎么可能被一个门闩挡住! 可就在他调动气息的瞬间,一口血喷了出来,狰狞道,“你……下毒!”
太上娘娘似乎想起了什么,一言不发。 就在此时他的身后出现了一把剑,那把剑盯着他的背心。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不该一个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