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闻在人族诞生之初,天灾横行、蛮兽肆虐、妖邪逞凶、精怪为祸,且人族先天孱弱,每每沦为强大种族的血食养魄,在种族延续的边缘苦苦挣扎。然天地灾劫自有定数,不经三灾何以维存、不历九难如何应运。神纪元年,炎季天长九月而无秋,久旱未雨,山泽湖泊几近干涸,禾菽枯尽,山川凄然。赖于天地自然的包容,山川草木的泽被,人族尚能存息;然炎季刚罢寒季骤至,漫天的大雪本以为是救难的活水,没成想寒潮裹挟着大雪一降就是整整三月,在起初的久旱逢霖之后,大地开始枯寂,冰封万里,茫茫无生气,在周边所有可以食用的东西都消耗一空后,族人决定冒险离开那边熟悉的环境,去往更远的大泽深处去寻觅生路,天不降瑞,祸兮齐至,在跋涉途中饥寒交迫的族人还是暴露在了同样食物紧缺的种族面前,不同的是,这些种族有着族人不具备的强大体魄,而且善围猎之术,围而不攻,扰而不打。一场种族延续的遭遇就此展开,人族的孱弱又是为百族所共识的。一波波冲在前边的青壮倒下,鲜血洒染了白雪,在族灭之际,看着族人倒下,血肉被生食,被守护在战圈中央的妇孺老幼泣血悲鸣,伏地仰天,战者决然,观者念头如一,祭之以祀,天地同悲,降百里红毛飞雪,天感其诚,使神者临,伐之,族遂存焉!”
课堂间待陆乾清话语罢,原本在课堂间安静倾听的一个个顽童顿时炸锅般的喧嚷起来,陆乾清伸手示意孩子们停下来,果然孩子们骤然安静,静待接下来跌宕起伏的故事。却是见陆乾清神色并未和缓,而是难得的严肃,在堂上徐徐渡步,最后轻轻一叹,话锋一转道:“虽然传闻故事中神灵是天使使者,有些错谬,但神灵的诞生,亦可在其中寻到踪迹。确切地应说是虚神,祂的诞生本就是众生信仰极致的具现,远古时代的炼气士秉承着这样一种思想:一切物象皆是意念的累积。虽然这是一种大而化之的认知,但离后世的信仰香火塑神灵的理念已经不差了。如今外集在即,村人欲要远行就要举行神祭。想必不久你等便会观礼。”
成规模的远行需要请神祭之器,这也是大荒中一直传承延续的习俗,甚至是某些盛大的狩猎活动中也需要请神祭之器,而在请神祭之器前就需要祭祀神灵,而神祭之器就是一种神灵享受信众信仰祭祀的依托之物,在日久天长下沾惹信仰气息,俗称祭器。它一定意义上保佑着远走大荒的生灵种族。天洼村,外集是村子里每年最盛大的唯二的远游,当远游的村民“简单”祭拜过神灵之后,村人准备好的车队早已经一列列排在了村口。而围观这场“盛大”仪式全程的陆乾清则有点失神,他也顾不得什么大不敬之举,在极力观想眼前这颗老槐树,久视无果,不见丝毫香火气息之后,他按捺住性子详细询问了村老历来的“神祭”规模,在得到一句“历来如此”的回答之后,他毅然决然的临时加入了此行的队伍中。没错,所谓祭祀的神灵,就是村南边槐花街中央的那颗老槐树,而且整个祭祀过程简陋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他不得不思考一个问题,这样的祭器真能护佑远游村人的安全?要不是他屡屡见到大荒城落中护佑一方的虚神身影,还以为神灵之事就是这般敷衍。祭器被请出的过程也比较潦草,被狩猎队的刘家二叔背在背上,索性上边披裹了一层红布,除了听过陆老先生故事的孩子们有好奇之色,在场的老壮都神色平淡,只是在下坡的一段路上刘家二叔脚下一滑一个趔趄,在村民不以为意待得神情下,子陌等孩子惊鸿一瞥,好似见着一个陈年的纹理多样的老木桩子。之后是拉满野兽毛皮山货带着村民的牛马车,当然也有许多其他大山里稀奇古怪的东西,有形状怪异的兽角、色彩斑斓的鸟羽、通透的蜗壳、还有鸟兽的爪喙。这些东西往往更受大城里人的喜爱,换来更多所需的生活物资。而在车队的前边是李家爷爷带领的狩猎队,他们此次的任务不同,他们在请护着祭器同时也护着外集村民和货物的安全。子陌家的牛车也在随行队伍之中,王善仁牵着的牛车在队伍的靠后边位置,牛车上并非兽皮兽骨之类的事物,而是他常年采集在医治之余余存的两箱药草。而小子陌就在车辕边上坐着的柳娘怀中。是的,这一次外集要给子陌看那种怪病是夫妇两好久之前就商定的。陆老先生也被请到车辕的另一侧就坐,而唯一没跟来的子阡则被留在村子里看家。此时正值夏末,考虑到长长的路途难免在荒野露宿,加之在路途中不免赶路,所以子陌被大人的皮袄包的严严实实,在娘亲的怀里只露出了一颗脑袋,也不说话只是直愣愣的看着气象迥异的远山。一路上他看到了荒道两侧的林莽、那缠绕的枝蔓、鲜艳盛开的花朵、长满虬结着疙瘩的歪脖子怪树、以及那些奇奇怪怪的动物。跋涉的第一个夜晚来得很早,一则牛马人舟车劳顿都行了一天很是疲乏,需要休息,更重要的是大荒的夜是很凶险的,特别是第一个夜的安全与否,它一定意义上预示着祭器对此去的态度,也就是神灵的意愿。如若第一个夜晚度过的十分安全,那一定意义上说明他们所信仰的神对此行态度的肯定,同时还说明神灵依然在眷顾着他的信众,也一定意义上预示着这一路旅程的顺遂与否。李家爷爷选择了一个背临山崖面向溪流地势稍稍较高的地方过夜,祭器所在的车辆是允许被不卸下的,它停在靠近水源的那边,和山崖之间便是村民停歇的马车和极少带孩子女人的简陋搭盖的帐篷。在人群聚集的中央是一堆整夜不熄的大火,即使这堆焰火在黑夜中犹如一盏明灯,会吸引来很多夜行的野兽,但这个火堆遵循着老一辈的习俗在历来远行途中从未熄灭过,哪怕一瞬,只是在青壮问起缘由时老人们多不言语,也许是在一代代传承中遗失,也许是那些在夜话时也不愿提及的讳莫如深。四周还有王善仁扬撒的气息刺激的药粉,子陌听阿爹说,这是防虫蚁的药粉。是夜,这个晚上村民间挂在脸上的紧张也渲染传递影响着第一次远离家园被窝的小子陌,听着远处时不时传来的狼嚎和其他野兽的叫唤。睁着眼晴也不知道何时入睡的。狩猎队在火堆旁轮流守夜,近处一片静谧,偶尔有木头噼啪声在火炎高涨的火堆中传出。只是谁也没注意到陆老先生远超以往的严肃面容,他不时看向远山,不时看向驻扎处周边,直到某刻他惊奇的发现并多次肯定请有祭器的马车发出的淡淡的青黄之光,在久久无语之后这才深深呼出一口气,彻底放下心来。寻了一个牛车伏身便睡去了。当早上朝阳斜斜的照过车队停歇的营地的时候,早起的人们都露出了会心的笑容,直到行进中的整个上午队伍里还充满着那种欢快的气息。数天后,直到道路上遇到的其他人马车辆逐渐频繁的的时候,听着伯伯叔叔们畅快的聊着什么,子陌才知道这是快要到达此行的目的——枫城。又行半日,枫城在即,望着远处黑压压的城头继续前行,直到靠近城下时才知道枫城比想象中还要大,城垣高约五丈,长有数里。城墙上有着甲持枪的士兵来回巡逻。而灰黑色的城墙上那或深或浅的斑驳划痕述说着她的厚重沧桑。浇灌铜铁兽头的城门前排着一列进城的车马。这条长龙直至里许之外。其间形形色色什么样的人都有,但不论是鲜衣怒马还是麻布牛车在到城门前都下了马车,恭恭敬敬朝城头一拜,之后才无声的上马登车继续赶路进城。而这样奇怪的一幕身边的叔伯好像习以为常,子陌心中好奇顺着众人朝拜的方向望去,正张口欲问的时候恍然间看到城头上立着一头丈余长的老虎,其虎口怒张,后肢紧曲,前肢势欲扑起,仿佛马上就要扑起的样子。子陌一个小孩子哪里见过这样震撼的一幕,一惊大叫:“虎,老虎!”
只是进城的队伍毫无波动,就连身边的阿爹叔伯也照常向前,偶有前边的老者回头望来,也是一脸慈祥的看看队伍中的这个孩子。见所有人都一声不吭,子陌也心生惊疑,只是抬头再看去哪里还有老虎,分明就是一个雕工精湛的老虎石刻。其质灰白中泛黄,眉眼鼻嘴皆栩栩如生。子陌揉了揉双眼确定这一次没有看错后,一时间就有些赧颜,只是朦胧间却是见那大虎虎口努力张开之后徐徐合上,前腿一伸,腰身拉长好似伸着一个懒腰。在子陌看来大虎仿佛活了过来,惊慌间便再度脱口道:“动,它动了……”只是话语说到一半就被柳娘伸手给捂上了,她再度歉意的看回头向望来的一些目光,微微点头以表歉意。这时候前边的车队也终于同行,轮到了天洼村的村民下车拜礼,陆乾清也在其中随着众村人,也微微曲身浅浅一拜,直到众人礼拜过后这才笑看向柳娘道:“无妨,童言无忌。”
“动了,真的动了。”
突然,后边传来骚动,只见众人一脸惊喜的看向城头,一时间竟忘了这个时刻不应该大声喧哗。此时只有陆乾清笑而不语,他如今虽旧伤未愈,文气有亏,但大儒之身行此一拜,犹如一场神灵功过的问心,他这一拜也不是任何香火小虚神都能受得起的。看着自己一拜产生的那股粗重清白的香火气息和民众一缕缕灰白的香火气息涌向城头,陆老先生笑着点了点头,他早就看清此间虚神虽信仰气息薄弱,但好在一身信仰气息较为纯澈。若果换作是其他山野邪神,污神,只顾索取信仰不为信众生息,信仰浑浊不堪,受他这一拜无疑就是一场以大儒名义的山野神灵的变相证名。待车队进入城后,陆老先生对一知半解的天洼村人解说道:“城头巨虎大家都知祂是神灵,却是不知,在人们口中所谓的神灵实则只是虚神,源于山神土地之流推演到的一切有形种种,它或山、石、树、木。亦或德老先民,他们以众生念力为肌骨,以生灵信仰为力量。介于有无之间,存在真实之界。”
“祂护佑生灵信众免于危难,生灵给予其信仰香火供其积蓄成长。而且他们的神灵之力局限一隅且限制颇多,故为虚神。”
如此神灵内幕在陆乾清口中徐徐道来,只是对拿祭祀之事那般草草的天洼村人而言,这就当是陆老先生的随口的神怪志异了,权当故事。村民间的神色陆乾清自然看在眼中,但还是接着道:“虚神和信众相互依存,神灵多为生灵护佑铭愿,受到护佑的生灵其信仰就会越加纯粹,神灵的成长就会更加迅速。反之,神灵受到污秽之念,祂的神灵之身就会被污浊,变的不纯粹,信众的祈愿也难以达成,信众的生存更加困难。此种牵扯难以道明,所以生灵繁衍离是不开虚神的,特别是弱小的族群。”
说到此处村民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倒是眼中泛有异色,只是阅历浅薄的青壮倒是听的眉飞色舞的,之后难免迎头问上一句:“咱们天洼村虚神在哪?又是哪个?”
陆乾清一时语塞,竟没了谈兴,陆老先生想起那晚那个来去如风前辈心中只是无言,略一思索后答道:“也并不是任何地方都有虚神庇佑,也并不是任何人都可以看到神迹。就如刚刚城门前看到神迹的民众欢呼,神灵虽在身边但不一定会被看到。比如村里祭器就与虚神就有着关联。”
至于他心中的诸多疑惑,为何村民祭拜的老槐没有丝毫信仰气息?为何没有神力源泉的祭器仍然可以产生作用?如此一个在大荒凡人村落是如何繁衍至今的?这些疑惑自然不能述与村人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