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高楼鳞次栉比，路人行色匆匆，崭新的都市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陶弥渡的座位紧挨着唐千军和梁师傅，梁师傅工作时专心致志的样子让他心悦诚服，他只好打开电脑认认真真地装样子。电脑上的电路图、布线图如蛛网一般密密麻麻。他的目光沿着那些迷宫似的线路开始神游：来到南方，其实没有什么比找到工作更让人高兴的了。就好比不小心坠入大海，海里还有鲨鱼，残存的体力也扑腾不了几下。像盲流漂浮在茫茫海上，突然发现一艘船，并且费尽周折上了这艘船。那么，无论这艘船是五月花号还是泰坦尼克号，都会给人带来同样的快乐和幸福！……“陶兄，公司是六点下班吧？”

唐千军问陶弥渡。“我看公司作息表好像写的是早上八点半上班，下午六点下班。”

陶弥渡应道。听到“下班”一词，周围的同事偷偷瞄了他们一眼，梁师傅赶紧过来说：“晚上要加班到九点，按规定周日可以休息一天。”

这时，门外传来高跟鞋有节奏敲击地板的声音。韩冰冰是个典型的白领，白色衬衣，七分西裤，身材高挑，冷若冰霜。她的出现给设计组带来一丝亮色。就像沙丁鱼群里来了条鲶鱼，大家突然想起应该努力表现出认真工作的样子。她走到陶弥渡和唐千军座位跟前，递上一叠餐票：“中午找过你们，你们出去了。这是本月餐票，每天三张，上面印有日期。”

“谢谢韩小姐！”

“另外，今晚有个培训，在三楼会议室，请务必准时参加。”

韩冰冰说。“食堂在哪？”

唐千军问。“你们跟我来吧，顺便带你们去看宿舍。”

他们收拾好东西跟韩冰冰去公司食堂吃饭。食堂离公司有一段路，三人同路，陶弥渡想套近乎，便没话找话跟她闲聊：“早上跟刘总一起大声地学习企业文化，印象特别深刻。”

唐千军右手突然抬到鼻尖下，紧握拳头，做宣誓状：“是，太提气了，叫得我热血沸腾！节俭、勤奋、爱拼、诚信、主动、服从！”

“还有那个比喻，特别逼真：一头狮子带领一群羊胜过一头羊带领一群狮子。”

陶弥渡附和道，“不想当狮子的羊不是好羊；只知道埋头吃草的羊最后都变成了烤全羊。要向狮子学习，慢慢学会吃肉！”

“那一席话，让人荡气回肠！”

唐千军继续插科打诨，“每天早晨起来叫这么一通，痛快淋漓，不感冒，不得病，牙口好，胃口好，身体倍棒，吃嘛嘛香！”

……见两人胡说八道，越来越不像话，韩冰冰白了他们一眼：“这又不是教你们乱喊口号，这是公司的经营理念、行为规范，要放在心里！”

陶弥渡说：“是要放在心里，梦中都要践行不辍……只是说它还有强身健体的副作用。”

还真别说，刘总的确是洗脑专家，一番话全印在他们脑子里了，想忘都忘不掉。这世界需要能抓住老鼠的猫，只会舔自己身上杂毛是没用的。……“哎哟！”

韩冰冰的高跟鞋踩到石子，把脚扭了。陶弥渡赶紧过来扶住她，问有没有事。韩冰冰脸上略有痛苦状，手攀住陶弥渡的肩膀。“我帮你揉一下？”

唐千军问。“不用了！”

韩冰冰边说边将脚轻轻点在地上画圈圈……歇了好一会，才缓过劲来，三人慢慢走到食堂。韩冰冰的形象有了点改观，不再是千年不化的冰川，而是婀娜多姿的天山雪莲。食堂环境还算整齐、整洁，工作人员全都白衣白帽戴口罩，衣服上没有污迹，颠勺均匀，态度标准。陶弥渡不记得在那看到过这么一种说法：一家公司管理好不好，要看它的食堂和洗手间是否整洁。菜品按不同类型分好份，每一份都均匀饱满，大家可以用一张当日餐票选一份最适合自己口味的菜肴，饭和汤则随便加，管饱。食堂尽管不大，却硬分成两个就餐区：管理人员就餐区和员工就餐区。两个区泾渭分明，不准轻易越雷池一步。韩冰冰在管理人员就餐区就餐，陶弥渡和唐千军则在员工区进食。透过玻璃看到韩冰冰独自占据一张餐桌，陶弥渡和唐千军泛起怜香惜玉之心，悄悄过到管理人员就餐区跟韩冰冰同桌。陶弥渡问韩冰冰：“韩小姐，你一个人啊？ ”韩冰冰的原则性很强：“这是管理人员用餐区，公司规定普通员工是不能到这个区的，你们以后还是到那边员工区用餐吧。”

陶弥渡说：“我们初来乍到，不太了解公司的规矩，下次就知道了。”

“吃完饭我带你们去宿舍。”

韩冰冰也不再纠结。“是带我们去你宿舍参观，好啊好啊！”

陶弥渡故意误会她的意思。韩冰冰白了他一眼，一字一顿地说：“是给你们安排宿舍，别自作多情！”

陶弥渡连忙道歉：“韩小姐，我误会你的意思了，得罪得罪！”

但陶弥渡并没有收敛，继续问：“韩小姐这么漂亮，现在是一个人还是已经成家了？”

陶弥渡知道，交浅言深，问这个问题就像问女士年龄一样，显然不太合适。但陶弥渡觉得这韩冰冰不一样，她是冰美人，滴水成冰的，刚才还比较近，过一会又拒你于千里之外，不激她一下不行！出人意料之外，韩冰冰居然冷冷地回答：“独身！”

陶弥渡装作一本正经地说：“正好我也是单身！”

唐千军也凑热闹：“我也是单身！”

什么叫正好啊？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韩冰冰正色道：“你们还是多考虑三个月后转正的事吧，能不能转正要看成绩。心思要放在工作上，不要整天想那些跟工作无关的事！”

尽管这么说，但韩冰冰的脸上有了暖意，坚冰似乎开始融化。……这时晚到的孙经理端着盘子在找位置，看见陶弥渡、唐千军跟韩冰冰坐一起，心中不悦。孙经理走过来用命令的口气对他们说：“这里是管理人员用餐区，你们两个马上离开，回到那边员工区去。”

这里人还分三六九等，唐千军有些不满，正要发作，陶弥渡见势赶紧拍拍他：“这是管理区，我们还是回那边去吧。”

唐千军端起盘子跟陶弥渡悻悻离开，满脸愤懑。韩冰冰白了孙经理一眼，一言不发。到员工区唐千军仍怒火难平：“要不是你拉我，我真想扁他！”

“小不忍则乱大谋。他是经理，掌握生杀大权，这种事没必要跟他计较，呈一时之快！”

陶弥渡劝解道。孙经理殷勤地在韩冰冰对面坐下，微笑着点点头，但韩冰冰冷若冰霜，对他熟视无睹。……显然刚才心中的不快很快过去了，唐千军吃饭很快，风卷残云，转眼间一盘饭菜全落到肚子里，连渣都不剩。陶弥渡心想：人不可貌相，有时现在看起来像饭桶，未来也许不可限量。陶弥渡说：“唐兄吃饭真叫神速啊！佩服佩服！”

唐千军道：“一个人吃饭都不快，那干啥还能快得了？”

听这么一激，陶弥渡也囫囵吞枣地赶紧吃完，两人将盘子端到餐具收集点，走出食堂。韩冰冰看到他们出去，剩了一大半也不吃了，站起来连招呼都不跟孙经理打，将盘子送收集点，走出食堂。陶弥渡和唐千军在食堂门外等韩冰冰。韩冰冰出来看到他俩，走向前去，捋了捋头发，问道：“二楼、三楼，有两个空房间没住人，你们是住一间还是分开住？”

“住一间吧！”

陶弥渡顺便问：“韩小姐也住员工宿舍吗？”

“是，我住三楼！”

唐千军说：“那我们也住三楼！”

韩冰冰未置可否：“走吧！”

员工宿舍离食堂不远，是租的三房一厅套间，主要安排单身员工住，一个房间住两人。韩冰冰从她房间里取来钥匙，将对门房间打开。房间布置有点像酒店房间，安装有空调，床上用品也都一应俱全。韩冰冰分别给他们每人一副钥匙，说每天上午宿舍管理阿姨都会整理打扫，保持整洁。宿舍看上去还相当让人满意，关好门，三人一同回公司加班。说是加班到九点，不过不会准点，可能是九点以后的任意一个时间。……晚上是最近新招来的各部门员工集中培训，总共十来个人。培训室只有一块白板，一张讲台，墙上贴有标语，但没有椅子。无论培训讲师还是学员都一律站着讲站着听。高跟鞋“哒哒”的声音由远而近，把大家期待的心敲得痒痒的，今晚的培训讲师是韩冰冰。她一进来就给每个学员发一页复印的A4纸，纸上印有公司的行为规范。“今晚我们主要学习公司行为规范，刚发给你们了，下面我念一句，大家跟着念一句。”

韩冰冰说。韩冰冰就像中学语文老师领着大家朗读课文一样读这页行为规范。连续读了三遍才作罢。然后用目光扫视大家，冷冷地说：“大家记住了，这页行为规范要能默写出来，这是转正必须考核的内容之一。错一个字包括错一个标点符号扣一分，总分100分，低于98分不能转正，会被直接开除。”

在大家的心目中，此时的韩冰冰不再像那天山雪莲而更像一件凶器。“下面，每个人上台做自我介绍，并谈一下你对公司行为规范的认识和学习感想。”

韩冰冰宣布。其实陶弥渡的心思压根就不在这个什么鸟培训上，他一直惦记着欧阳秋歌和戴玲的情况。很想快点结束赶回去看看她们。晚一点就没有公交车了，只能打车，陶弥渡心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心道：“冰美人啊冰美人！你行行好，你的厉害我了解了，赶紧结束培训吧！”

……越是急后面的事就越多，后面做培训的居然是刘总，陶弥渡彻底绝望：我的天，我快要疯了！刘总还是使出他的经典套路，领着大家喊口号，讲话从来不打草稿，煽动性极强，各种故事讲得滔滔不绝。……一直到晚上快十一点，培训才结束。陶弥渡带着公文包走在深夜的街道上，路灯像惺忪的睡眼。陶弥渡等了很久才拦到一辆出租车，到盛富花园时已经过了零点。他到二单元楼下按门铃没有任何反应，502房灯也没亮，五楼的狗开始叫，显然是花花。这么晚了，欧阳秋歌和戴玲还没有回来，难道出什么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