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声似乎响了一整夜,那鼓声忽大忽小,忽骤忽缓,是如此地折磨人。不知过了多久,阿努拉伴着鼓声迷迷糊糊睡去,他做了一个梦。梦里是红色的光和高大的城墙,他没见过那堵墙,但那种陌生却又熟悉的矛盾感迅速将他包围。当他在梦里看到那面墙时,脑海中想到的是一座城,那是中洲才有的东西。这是阿努拉做的难得印象深刻的梦,当他醒来时,灰麻布帘已经被太阳照得亮黄。阿努拉坐起,伸手掀起布帘的一角,望着远近密密麻麻的帐篷以及平静的长空,不由地感到一股惬意,再然后过了一会,他想起了还躺在病床上的姆卜沙,于是连忙起身。病房里,姆卜沙还在睡,呼噜声此起彼伏。另一边,海瀚正百无聊赖地坐在桌前,桌子上摆着一张兽皮一本书,书是打开的,兽皮是空白的。海瀚现在脑子在放空,因为在早晨醒来后,他就已经为大川杰留给他的作业而焦头烂额一上午了,现在的他连动都懒得动。“好烦……”海瀚忍不住抱怨。他不仅为大川杰留给他的作业而烦,也为姆卜沙的呼噜声而烦。怎么有人睡了半天还不醒啊?“咚咚!”
敲门声响起。“进!”
海瀚刻意地大声喊道,床上熟睡的病人微微一颤。木门被推开,阿努拉走了进来。他先跟海瀚点了点头,然后又看向姆卜沙,问道:“他怎么样了?”
“听上去没问题了。”
海瀚头一偏。“也是。”
阿努拉听得有点尴尬,这呼噜声是有些大了。“你昨晚……”“你现在……”两人同时开口,然后同时一愣,接着同时说:“你先说。”
“好吧。”
海瀚坐直身子,也不客气道,“你现在准备干什么啊?”
“先留下来照顾姆卜沙,怎么突然这么问?”
“因为……你忘了啊,你的身份。”
海瀚意有所指,“你大老远跑来这里,是来干什么的呀?”
“我……就是来陪姆卜沙来的,他说他想看看汗王选婿是多大的场面,我就来了。”
“来看汗王选婿,啧啧。”
海瀚面带笑意,“是想看汗王选婿,还是来当婿的啊?”
“你看我像是能当上汗王女婿的样子吗?”
阿努拉展开手臂,左右侧晃。“不像。”
海瀚很笃定,然后指向姆卜沙,“他像。”
“姆卜沙?”
“是啊,他不想娶三别吉,那么拼命干什么?”
阿努拉沉默了一会,姆卜沙跟他说过想试试,他或许明白是什么意思,但他自己又不想明白。他觉得姆卜沙只是好武,只是想和很厉害的人打架,只是……难道真是想往上面爬?他忽然想明白了一些东西,姆卜沙其实真的很厉害,他不该成为一个平凡的人。在布兰戈德的年轻人里他是最能打的一个,就连哥哥们也都觉得姆卜沙很有潜力,但父亲却让他给我当伴当。所谓的“伴当”就是陪同主人的奴仆,往往只有贵族少年才会有自己的伴当。父亲是什么意思……我只是一个有病的人。在草原上不够强壮、不够高的人就是有病。是弱小的病。一个羸弱的儿子,配上一个很有希望当上武士的伴当,是父亲的恩赐,还是施舍?“阿努拉?”
海瀚唤了一声眼前目光呆滞的少年。“嗯?”
阿努拉回过神,心里有些不舒服。“你……没事吧?”
海瀚一脸疑惑,面前的少年刚才突然呆滞,他还以为是哪里不舒服。“没事,刚刚走神了。”
阿努拉突然笑了笑。“对了,你刚才想跟我说什么啊?”
海瀚好奇地问。“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昨晚是不是住在我隔壁。”
“那当然了!”
海瀚跳了起来,生气道,“你认不得我的声音啊,我可是和你聊了好久呢!”
“现在认得了,昨晚隔着墙,见不到你。”
“那就好。”
海瀚蔫蔫地坐下。突然,半掩的木门被人推开,海瀚看到来人,还没坐稳又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大川杰!”
海瀚恭恭敬敬地低头示意。“别来这套?没用!”
大川杰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对着转过身来的阿努拉笑道,“阿努拉,你也在呢,昨晚休息得如何?”
“休息的很好,谢谢大川杰。”
阿努拉也低着头,但眼光却向上看着大川杰的眼睛。大川杰与他对视一眼,回应了一个和蔼的笑容。“夜里海瀚这小子应该说漏嘴了吧。他可耐不住不和别人聊天,尤其是在夜里。”
大川杰反应极快,在和阿努拉对视的一瞬间就意识到了海瀚把秘密说了出去。“我没有!”
海瀚立即反驳,给大川杰抓到熬夜可是大事。“算……算是吧。”
阿努拉略带歉意地看了海瀚一眼。“你别怪老头子瞒你,上面有人要我不能告诉你这件事。”
大川杰手指天花板,意有所指,然后回过头就把海瀚出卖了,“你知道你身份暴露这个事呢,是海瀚告诉你的,跟老头子可没关系。”
“不是您告诉我的吗?怎么和您没关系?”
海瀚鼓着气发出二连问。“是吗?”
大川杰瞪圆了眼睛,“你再说一遍?”
“您别威胁我,我也不吃这套!”
兴许是有外人在场,海瀚难得硬气一回。“你这小子……”大川杰没想到海瀚会逆着他的话来说,但他并没有生气,而是无奈地说:“马腿构造你可以晚点交给我,就定在阿努拉离开的时候吧。”
“真的可以吗?”
海瀚的兴奋溢于言表,大川杰给的好处足够诱人。“那要看你说什么了?”
“说什么?”
“我应该没告诉你阿努拉的身份吧,老头子年纪大了记性不好。”
大川杰拍了拍侧脑,皱着眉头佯装回忆。“没有!谁问都一样。”
海瀚立马表忠心。“行。”
大川杰点点头,随即看向阿努拉,“阿努拉是吧,好名字。我昨晚回去后翻了本书,是大海的意思。我见过你父亲,是在上一届草原大会,虽然就一次,但他给我的印象很深刻。”
“您认识我父亲?”
“谈不上认识。”
大川杰顿了顿,突然一问,“你觉得你父亲是个怎么样的人?”
“我父亲?”
阿努拉想了想,“父亲对我挺好的,他有时候很严厉,有时候就很好说话。”
“就这些吗?”
“还有……就是他很细心。”
“这样啊……”大川杰神色如常,但语气却沉了一些,“阿努拉,有时间吗?”
“有。”
“要不随我出去外面逛逛?”
大川杰语气恢复如常,面带着笑容。“好。”
阿努拉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那我呢?”
海瀚上前一步。“待在这里,把人照顾好了!”
大川杰用眼神制止了他。出了白庙,阿努拉随大川杰走过周围的帐子。沿途只要遇到,就会有人喊上一声“大川杰”,然后好奇地看着阿努拉。这些人大都是白庙的弟子,还有一部分是汗王赐下来的奴隶。阿努拉的目光扫过每一个路过的人,几乎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就算是脸上被烙上黑炭印的奴隶也是如此,因为白庙待人向来平和。二人走到一片静谧的草场,这里生着一堆色形各异的花草。“这里是白庙的药园子,冬雪一化就种上草药。今年长得很好,现在足有半高了。”
大川杰弯腰点了一株药草,然后起身望着天空,“不过啊,草药方面我懂得不多,我主修的是星相。”
“星相?”
阿努拉有点惊讶。“王子小时候有在布兰戈德的白庙修习过吗?”
“有过,在白学院里住过两年。”
阿努拉尴尬地笑了笑,“大川杰,您还是直呼我的名字吧,王子什么的,我有些不适应。”
“好。”
大川杰点头,随即又问:“那你有去过星相院吗?”
“没有。”
阿努拉摇头,“我之前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个院。”
“嗯?那就奇怪了。”
大川杰皱了皱眉,“难不成你们那都不学星相了吗?”
阿努拉沉默半晌,随后说:“我有在书里读到过关于星相的事情。”
“哦?你读了哪一本星相的书?是《太玄天》吗?还是《灵台秘卷》?”
大川杰目中放光。“都不是……”阿努拉沉声说,“我没有读过星相的书,是在其他书里看到有关于星相的说法。”
“什么书?”
“《白宇锡传》,中洲的译本。”
“苍王白宇锡!”
大川杰眼前一亮,激动地说:“他可是星相学中的典例!破解了云波相的命数,用乱象骗过了天空!”
“云波相?乱象?”
阿努拉一脸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