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道山门前恭候,先领着毓媞和玹玗一层层殿阁詹拜上香,然后到膳堂用斋,最后去水泉院禅房更衣。“后山的清心禅院乃是圣驾静修之所,需格外慎重,祈福念经期间必须穿着衲衣。”
一直跟随在侧的年希尧恭敬提醒,又让昨日便来此的內侍伺候毓媞去清莲池沐浴。“清莲池只供皇上使用,因为贵妃娘娘是为皇上进祥添寿,所以能够在那边净身,玹玗姑娘还是去女居士门共用的洗尘池吧。”
从离宫到现在,玹玗一直没有正眼看过年希尧,微微额首就随一位內侍而去。碧云寺乃皇家寺院,在水泉院以北处建有一片寮房,专供皇族内的女居士长期修行所用,有资格留宿于此的都是王爷贝勒家的妻妾,所以毓媞前来为雍正帝敬香,寺中所有接待依旧。据悉,这也是雍正帝的意思,称不能打扰到其他的修行者。所谓沐浴净身仅是个仪式,虽然一路寒冷,热水确实很诱惑,可玹玗哪有此等悠闲的心情,只用了三分之一炷香的时间,便匆匆起身,换好上衲衣,又把自己的衣物包好。踏出房门,玹玗把包袱交给內侍收着,“这位公公,不知我是在此等候熹贵妃娘娘,还是过去清莲池伺候?”
“娘娘那边无需姑娘伺候,年大人有些事情要交代,请姑娘随奴才来。”
內侍将玹玗带到卓锡泉旁的亭中,见年希尧已等候在此,于是将包袱放在石桌上打千退下。玹玗闷不作声,低头站着,她想看看年希尧究竟要如何解释。“坐吧,这卓锡泉水配上碧螺春,能称得上是茶中一绝。”
年希尧为她斟了一杯煮好的茶,见她依旧站着,才无奈的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清心禅院虽大,但仅仅是一进院落,正殿是熹贵妃的居所,你若去里面伺候,不可停留过长,以一炷香为限。你住西厢房,不过里面没有碳爖,夜里会很冷,我让人给你添置了两床棉被。东面是个厨房,因为你们不用开火做饭,所以没有米粮,只有水和木材。”
“为何不能停留过长时间?”
茶香诱人,但玹玗只是望着杯中茶渣沉浮,却没有喝。年希尧清了清嗓子,说道:“这件事你不用过问?”
“不用!”
玹玗微微扯动嘴角,冷声道:“大舅舅,听说清心禅院是雍正帝命你监督建造,据说正屋的木材都是精心炮制。”
“你是如何听闻?”
年希尧显然有些诧异,修建清心禅院几乎没有让宫里的人知道。“这么大一片禅院,所有工匠都患上了怪病,你觉得能隐瞒得了谁?”
玹玗平平淡淡地说道:“大舅舅想杀熹贵妃为弘晟报仇,这点我能够理解,可这种手法注定失败,看熹贵妃如此平静,且出行前她和四阿哥彻夜长谈,想来早有应对之策。”
“皇上自有后招。”
年希尧笃定一笑。“这次熹贵妃是不可能活着回宫。”
“如果她死在这里,恐怕皇上就会把毒杀贵妃的罪名扣在我头上,到时候我就算没染上正屋中的毒,也会身首异处。”
玹玗直视着他,眼中没有怨,只是讽刺的笑。“我早已安排好了。”
年希尧摇摇头,肯定地说道:“除夕夜子时,你换好自己的衣服偷偷到寮房去,自有人接应,然后直接送你去蜀中。”
年希尧清楚,撷芳殿的鸿门宴后,雍正帝根本不相信玹玗,只是碍于君王的尊严和气度,暂时善待于她,其实早就在算计,如何利用玹玗除掉毓媞。此次进祥添寿的计划,他也有出谋划策,涴秀既已出嫁,玹玗就再难有名正言顺的机会离开紫禁城,所以才冒险把她算计进来。“我不会走,我还有事情要做,阿玛、姑婆、傅海哥哥的血债,我要亲手讨回来。”
玹玗决绝的回答,没有半点迟疑。“还有,贵妃娘娘未必那么容易对付,杀她且等到雍正帝死后。”
“别胡闹!”
年希尧紧紧捏着手中茶杯。“大舅舅尽管下手,我也会竭力保住贵妃娘娘,我是跟着她出宫,自然也要跟着她回宫,还得亲自去送雍正帝羽化登仙!”
玹玗的态度毫不退让。此刻,两个內侍寻来,年希尧瞬间收敛薄怒,神色淡然就像在对她交代公事一般。內侍先向年希尧行了礼,才转头对玹玗说道:“贵妃娘娘已经沐浴完毕,奴才奉命来请姑娘,随贵妃娘娘一同前往清心禅院。”
玹玗侧目瞄了眼年希尧,微微一福身,“年大人的吩咐玹玗谨记于心,定然好好伺候贵妃娘娘,不敢有丝毫懈怠。”
瞥了一眼玹玗没拿走的包袱,年希尧才深深一叹,这丫头什么不好学,偏偏学她母亲的倔强脾气。谷儿被发配伊犁,他原本设计让其在半途遇到意外,连顶替的尸体都预备好了,可谷儿却怎么都不同意。因为她不能死,要活着为夫君洗冤,要正大光明回到京城,重建郭络罗府。颇为无奈地摇摇头,年希尧对留下的那个內侍说道:“暂时把人都撤了,一切按原计划进行。”
雍正帝是要毓媞慢慢衰竭而亡,才留下在寺中修行的命妇,她们都会是最好的证人。而年希尧欲救玹玗逃离,所以暗中改变计划,预备在除夕夜下手,让禅院失火,到时候只要随便找个和玹玗身量相同的女孩,丢进火海烧成焦炭,就能蒙混过去。反正除掉了毓媞,过程怎样,雍正帝也不会太计较。可年希尧并不知道,毓媞岂是那么好对付,这碧云寺中的一切,早在她的安排之下。清心禅院的确别致,院内松柏参天,照壁雕着神兽麒麟,正屋的明间不供神佛,而是供着一壁金龙雕像。引她们到此的并非主持,而是碧云寺的监寺,也是今年的僧值。“娘娘,这里为你准备了一张简易的床,皇上下令只为正屋提供碳爖,可那屋子不能住人。”
他没有带毓媞进入正屋,而是让她们先到小厨房。“西厢房倒没什么问题,但没有能连接正屋的地道,万一有宫里的人上来,说不定会引起怀起。”
看着玹玗满脸惊诧,毓媞浅浅一笑,“这位空悟禅师乃本宫旧识。”
“原来如此,难怪娘娘说自有应对之法。”
这一刻,玹玗确定自己已经取得了毓媞的信任,只是听到“空悟”这个法号,又见其年纪和毓媞相仿,望着毓媞的眼神特别深蕴,不由得联想到其他的事情,或许毓媞和宁嫔一样,入宫之前也有箫郎。玹玗似有疑难之色,引得毓媞狐疑,“想什么呢?”
“没什么,只是听到禅师法号,想到《法华经》中的一句:一切诸法,空无所有,无有常住,亦无起灭。”
玹玗暗暗庆幸,还好前段时间帮忙抄经,虽对佛学并无太多认识,但也能随口应付几句。“贫僧法号正是由此而来。”
闻言,空悟不禁笑道:“姑娘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悟性,不如让贫僧收做俗家弟子。”
毓媞眸底含笑地瞧着玹玗,“丫头好福气,可知道空悟禅师出家之前乃是贝子。”
“原来是爱新觉罗氏,难怪这么年轻就为监寺。”
玹玗料想,毓媞和空悟定有一段往事,才会不禁失言。“既入佛门一切皆空。”
空悟并不介意,淡然一笑,又问道:“怎样,你可愿意做我的弟子?”
“弟子叩拜师父。”
玹玗连忙跪下磕头拜师。毓媞笑道:“如此一来,你和谟云倒成了师兄妹。”
“为师看你小小年纪就如此聪慧,心中亦比常人清明,可眼底又愁云不散。”
空悟打量着玹玗,沉吟道:“你的法名……就为‘了了’吧。”
玹玗听出法名中的深意,感慨出家之人,果真能目透一切,有心指点还能如此隐晦,这个师父没有拜错。清心禅院平常僧人不可随意上来,前来送斋菜的人,都是内务府安排在寮房內侍,不过经他们之手的食物最好别吃,厨房下的地道中已备下米面,够吃上好几个月。空悟带着玹玗来到院外,指着半山上的一棵参天古树说道:“每日我会让小沙弥在树洞中留下时鲜蔬菜,树旁留下一担干柴,你寅时前去取回来,那时天色最暗,上路虽险,但能避开所有眼线。”
玹玗点点头,心中暗忖:看来帝妃之间的较量,雍正帝已经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