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百鸟朝凤的生辰,且是在乾隆元年,虽说不会大庆,但后宫的中礼数也不可少,珠宝玉器我可送不起,不过皇后喜欢制香,所以我送‘国色天香’为贺礼。”
玹玗嘴角微扬却并无笑意,毓媞和甯馨在后宫暗争权势,她的棋盘上必须保持平衡,总不能事事都靠着弘历。“我在乾西五所时也听说过皇后喜欢制香,皇上不仅为其搜罗各类配方和稀罕香料,还曾于大雪天里陪皇后剪梅蕊制香呢。”
这些都是从李怀玉那听来,雁儿也只是随口说说。“可是之前我冷眼看着,皇上和皇后更像是君臣,不似那种甜蜜夫妻。”
“你哪里知道,无论日后宫中有多少妃嫔,皇上身边只有三个女人的地位永远不会动摇。”
玹玗微敛眼眸,在撷芳殿的那段日子确实让她学到很多,霂颻更把宫中所有的事情详细讲述给她听,让她真正学会观人入微。“皇后幼时就已经被先帝看中,十三岁那年就指婚给了皇上,只因雍正朝初期政局混乱,所以一直拖到雍正五年才举行大婚,那年皇后十五岁,皇上十七岁,虽算不得青梅竹马,但皇后聪慧睿智,确实能让男人一见倾心。”
“还有两位就是贵妃,和已故的哲妃?”
雁儿宽衣入帐,这几日她都留宿在玹玗的寝室,姐妹私语毫无避讳。玹玗微微点头,也侧身躺下,又继续说道:“哲妃是皇上的第一个女人,也是唯一不在皇上面前耍心眼的女人,她虽捻酸小性,但喜怒形于色,能让皇上觉得放心。若不是太后插手,又要顾忌娴妃的颜面,皇上是要追封她为哲贵妃。”
可是又有什么意义。敏芝凄凉的死在圆明园,最后只得到弘历的一场眼泪,和已无意义的封号。“那贵妃呢?”
雁儿打了哈欠,蹙眉问道:“这段时间听你说了那么多,贵妃娘娘心思深重,皇上又为什么会那样宠爱她。”
玹玗轻声一笑,说道:“贵妃比皇上年长四岁,我额娘离宫之后,就是她在照顾皇上,陪伴皇上经历过一段最危险的时光。皇上知道她和太后的关系,却不会在意,毕竟她懂得如何取舍,怎样在对的时间下,做出正确的抉择。”
“所以你才只能防着她,不能直接对付她。”
睡意渐浓,雁儿含糊地说道:“我怎么觉得,在皇上的心里,你也是不可动摇的。”
“那是我额娘留下来的恩情。”
从踏入紫禁城的那一天起,母亲当年种下的恩与怨,就到果熟之时,甘甜苦涩难分难辩。如今弘历待她固然不凡,但若少了母亲留下的恩情种子,就不会有牵念萌芽。玹玗轻忽一笑,转念问道:“刚才我们明明在说你和小玉子,怎么被你扯开话题了?”
半晌也没有等到回答,耳畔却听到均匀的呼吸声,玹玗转身一看,雁儿竟然已经睡着。偏偏她这几日没有出屋,虽已夜深却毫无倦意。蹑手蹑脚下床,从妆奁的暗格中取出那支双蝶芙蓉银簪,静静地看了许久,然后翻出诗册留下心言。在窗前望着那清华的上弦月,直到三更方才浅寐半个多时辰,早起后煮好枸杞桂花茶,亲自捧去向毓媞请安。玹玗笑盈盈到寝殿内,伺候毓媞盥洗完毕,将桂花茶奉上,“昨日听秋华姐姐说太后有几声轻咳,却不肯传御医服药,所以我就煮了桂花枸杞茶,既能舒缓喉咙,又能化痰止咳,还有养颜美容之效。”
毓媞接过来茶盏,先看茶汤的颜色,又嗅过茶香,问道:“怎么不见桂花?”
“桂花放在枸杞里面。”
玹玗取来银签子,挑出一粒枸杞剖开,当中藏有三朵桂花。“以银签子把桂花塞入洗净的枸杞中,然后置于瓷碗内,用乌楠木炭文火熬煮。”
“香味馨然,茶汤入口甜润而不涩。”
毓媞小啜了一口,赞道:“哀家身边就数你心细,也肯费心思。”
“太后这么说,可是委屈了秋华姐姐。慈宁宫差事多人手不足,此种细碎工夫,她们就是有心想做,也没那些时间啊。”
玹玗微笑着柔声说道:“而且是秋华姐姐担心太后的身体,所以专门与我商量,看怎么能哄着太后吃药。”
“并非哀家讳疾忌医,只是习惯由杨宇轩料理身子,不愿意尝试其他御医的药方。”
毓媞眸光深敛,又喝了两口茶,浅笑道:“不过今日之后,慈宁宫会多个能陪哀家说话的人,你也不用整日在哀家面前立规矩。”
毓媞在深宫争斗一辈子,对医药最为谨慎,除了杨宇轩是不会接受其他大夫。玹玗明白其中之理,遂不在此问题上纠缠,而是眼珠一转,将话题放在那后半句话,问道:“莫非太后是要把童姨接入宫中?”
“嗯,乐姗住在佛寺难免孤寂,且哀家也想有个伴。”
毓媞微微一点头,叹道:“皇帝登基后,安亲王府因为顾及着哀家,所以专程派人去碧云寺接她回去,但她说什么都不愿意,所以哀家就派人去问她愿不愿入宫。”
“原来二所殿是留给童姨居住。”
玹玗在心中深叹,养心殿的差事她是避不开了,可面对毓媞还得笑脸盈盈。“那以后又有口福了,童姨做的菜有家的味道。”
“有乐姗在哀家身边,六宫请安的时候你也可以避开,免得皇帝又问你话,你只要乖乖做好妹妹,让皇帝宠着就行了。”
屏退左右,毓媞拉着玹玗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哀家要你多把精力放在养心殿,并非是想你去监视皇帝,哀家也没有理由控制皇帝,只是皇帝年轻,害怕养心殿再出妖精。”
“太后苦心,玹玗明白。”
玹玗乖巧一笑,又低眸问道:“可之前是受罚,以后又用什么理由出入养心殿?”
“皇后那天去探望你,想必是叮嘱了不少体统之类的话吧。”
毓媞淡然勾起嘴角,也不必玹玗回答,就沉声说道:“无论宫里的人称呼你为格格,还是姑娘,你既为敦肃皇贵妃的义女,就是先帝的义女,是皇帝的义妹,谁敢乱传闲话,哀家定不会轻饶。”
“是,玹玗一定会做个懂事的妹妹,替太后分忧。”
玹玗笑着福了福身。将玹玗拉到身边坐下,毓媞唤来于子安,让他把准备好的羊脂白玉柄马鞭拿来,笑道:“这是哀家送给你的成年礼。”
“真漂亮!”
玹玗爱不释手地抚摸着马鞭,又不禁颦眉叹道:“可惜在宫里用不上。”
毓媞拍了拍玹玗的脸蛋,笑道:“哀家知道涴秀将玉雪霜和将军都留给你了,且你和她一样都喜欢骑马,所以哀家已经下懿旨,许你在西华潭边遛马放鹰。”
玹玗欣喜,连忙磕头谢恩,又陪毓媞用过早膳,然后把煮茶之法仔细交给秋华。辰时,皇后率六宫妃嫔前来请安,因为要商议小雪之日后宫女眷祭祀的事项,毓媞特许为贵人的雅容、璐瑶、芷蝶,和为常在的初涵入殿内。玹玗之前收过众位妃嫔的礼,此时正好借感谢为由,亲自为她们奉茶,以观察她们的神情。但一轮下来,并未看出什么蹊跷,且荃蕙因病未来,事情暂不能就此下定论。午后才去养心殿,玹玗犹豫着该怎么开口讨要木簪,可刚入殿内就见弘昼满脸坏笑的对她招手,无奈地一摇头,以为又要被调侃,却听弘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玹玗,跟朕来。”
弘历指了指弘昼,示意其别乱说话。寝室内,桂花盆景都已撤去,不过床头还留有一朵橘皮花。玹玗径自取出便服,伺候更衣好像变成她负责的差事,李怀玉只是闲闲守在东次间。以前她从不留意弘历身上的物件,今日发现他果然佩戴着那个蟒纹绣荷包,静静的笑意由眸底透出,却又声音低微地说道:“爷,蟒纹的确不适合,我见娴妃娘娘绣的那个金龙盘云荷包很是精细,不如换上吧?”
那无意中流露出的娇俏,不禁让弘历有片刻失神,默默取下荷包递给她,含笑道:“五爪金龙四爪蟒,过会儿让李怀玉帮你准备丝线,添绣上一爪就好,用惯了的东西,换来换去麻烦。”
“哦。”
玹玗点点头,说起荃蕙倒让她想着那罐混入蝎毒的润体膏,也不知荃蕙是真病还是装病,心念一转,问道:“听闻娴妃娘娘病了好几天,皇上可有过去探望?”
弘历凝眸望着她,默了一会,才笑道:“爷又不是大夫,能把她的病看好。”
“不是大夫,却是良药,只可惜太难得。”
玹玗摇头轻叹,幽幽低念白居易的《宫怨》后两句,“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
弘历淡然一笑,“之前不是说,不喜欢多管闲事吗?”
“只是叹,又没有劝。”
玹玗眸光流转,眼角眉梢都挂着浅愁,莞尔叹道:“以前总听额娘说帝妃最是心苦,其实并不能理解,进入紫禁城后亲眼所见,才知道何为宫怨。八旗女儿在闺中之所有尊贵的地位,就是因为有机会能成为帝妃,可高深红墙庭院寂,有几个是真正活出头脸的。”
“急着想离开皇宫?”
弘历声音很平淡,却蕴含着微微苦涩。“从来都没想过要进入这片红墙。”
玹玗抬头望着他,居然在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看到压抑的苍惶,让她心中泛起酸楚,缓缓低下头,极轻地说道:“可现在却不想离开。”
“既然如此,就要细心收好,不可轻忽大意。”
笑由心底溢出,弘历从枕下取出木簪,为她簪于髻上,柔声道:“前两天带出宫时,让外面的工匠雕上了芙蓉纹,你现在用得东西不可太简素。”
玹玗低低应了一声,弘历定然已经清楚木簪中的秘密,却又一次默认无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