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演这种戏,但需句句谨慎、步步为营,也着实累心。“都平安回来了,你怎么反倒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雁儿不解,既然太后已经把莲子赐给玹玗,且所有事情都按照她们的计划在进行,可玹玗为何还面色凝重。“没什么,不过是折腾了一早上有些累。”
玹玗淡淡一笑,把话题扯开,笑道:“为了教训余嬷嬷,那段词你昨晚背了大半夜,你不觉得乏吗?”
闻言,莲子“噗哧”一笑,“就猜到,雁儿姑姑言辞那般犀利,定是姑娘所教。”
“死丫头,刚出火坑就敢取笑我了。”
轻轻在莲子脸颊拧了一把,雁儿打趣地说道:“你今日也好气势,我和姑娘在承乾门外听着,可是一言九‘顶’,才气得那老巫婆失去分寸,打了你耳光。”
“一切都是姑娘安排的好。”
莲子撩开衣袖,看着自己臂上的淤青,叹道:“姑娘给我的香膏果然霸道,昨晚才涂上,今晨那些旧伤就全显现出来,看着还真挺骇人。”
玹玗猜到莲子在担忧什么,连忙安慰道:“你放心,瑞喜调制的香膏少量使用对身体无害,这几晚都用药汤沐浴,淤痕很快就会消除。”
“没关系,不是在脸上,不会吓到人,我就不在乎。”
莲子淡然一笑。在玹玗房里用过茶点,雁儿带着莲子下去换衣服,小安子却跑来回话,说刚才娴妃已经领着秋月前来,不过太后命人把娴妃单独请去慈宁宫花园的咸若馆,而秋月则是被秋华叫去叙旧。雁儿安置好莲子,见小安子离去,将门关好后,便直言问道:“我知道,刚才莲子在,所以有话也不能说透,你可是让小安子盯着太后的动作?”
玹玗摇摇头,沉声说道:“是盯着太后的信任。”
不过,荃蕙既然被请去咸若馆,也就说明毓媞相信她,多过于那颗几乎无用的棋子。毓媞素来疑心重,且荃蕙年轻貌美,还不至于成为弃子,所以定会去查探今日之言是否属实。但查比不查好,不查,就说明毓媞完全不信莲子的言辞;查,代表猜疑,而秋月为了自己的地位,定不会说余嬷嬷的好话,添油加醋恐怕更甚。待毓媞得到回复疑心尽去,日后只会对她更加信任。而荃蕙若压不住心中怒气,匆匆前来就等于是自投罗网,没能给毓媞留下思考的时间,就全让秋月的回答决定了一切。估计于子安还会查问承乾宫的其他小太监,但有弘昼暗中相助,玹玗倒也不用担心。“说来和亲王还真像只大章鱼,四面八方都能估计到,大清早就能调派单总管相助。”
雁儿出生在南方的海边,这种形容虽然失礼,倒也十分贴切。“小心五爷知道后罚你。”
玹玗掩唇一笑,点破道:“我一定要你昨晚传话给瑞喜,用意就在此。”
搅动承乾宫可并非小事,尽管弘历由着她任性,可行事之前还是得交代一声。毕竟荃蕙的父亲在朝中对他有用,如果不许她惹事,清晨在养心殿练功的时候就会明说,她也会改用第二计划,让莲子穿上太监服,溜出承乾宫去内务府找执法太监,然后再由弘昼帮忙处理,便不会损及荃蕙的颜面。不过,弘历应该知道她心里的怨气,是想亲自教训余嬷嬷,所以非但没有阻止,还提及诡道十二法,这是在教她如何应对。在紫禁城内行事,必须懂得“周全”,偏偏这两个字又最难做到。荃蕙每每顾前不顾后,所以总能让人逮到机会打压她,处处遭到掣肘。在秋华的房间,秋月讲述的今晨之事却夸张十倍,余嬷嬷只是轻轻拉了一下玹玗的衣袖,她却说成拉扯拖拽玹玗;余嬷嬷说话是傲气些,但面对玹玗也并无什么不当言辞,却被她说成不可一世,且言语恶毒。秋华去毓媞跟前回话,虽然只是原样复述,可一句三叹,最后又添上自己的看法,“太后,那个老奴才竟敢拉扯玹玗姑娘,可见是无法无天,委屈了姑娘隐忍不言,是要维护娴妃娘娘的尊严,哪曾想姑娘前脚离开承乾宫,那老奴才就挑唆娴妃娘娘前来告状。”
毓媞沉吟道:“秋月是这么说的?”
“是,秋月跟了太后多年,向来不是搬弄是非之人。”
秋华岂会不知那叙述有被恶意夸大,可亲疏有别,她也不愿见着秋月受气。“太后有所不知,前段时间秋月就向我诉苦过,说承乾宫的大小事都是余嬷嬷说了算,但惹出麻烦后,就把她那个架空的掌事姑姑推出去受过。”
原本还将信将疑,现在倒是八九分相信,毓媞沉默了许久,才摇头叹道:“走吧,去咸若馆。”
慈宁宫区域,除了大佛堂是日夜香火不断,第二处就数这咸若馆。曾经,这里是众太妃的礼佛场所,可雍正朝时太妃们都在宁寿宫不出,此处也就渐渐荒弃,毓媞迁入慈宁宫前才专门修葺过,供奉着千尊无量寿佛造像。佛偈有云:不可言说,爱不可言说,恨不可言说,嗔不可言说,怒不可言说。凡事得先懂一个“忍”字,耐得住性子,才能静得下心,方会用脑子思考应对之策,而不至于受人言语挑唆,冲动莽撞行事。当然,毓媞让荃蕙在佛前等候,并不单是为磨其性,真正的用心还在“咸若”二字上。“太后……”荃蕙在佛前跪了多时,总算等到毓媞独自入内,可刚一开口就被打断。“若还想哀家眷顾你,无论你准备了什么话,都给哀家咽回肚子里。”
没有让荃蕙起身,毓媞到案前上了香,又继续说道:“世间万物公平得很,身为帝妃,既然享有比常人多十倍、百倍的富贵尊荣,也就要承受比常人对千倍、万倍的心酸。”
荃蕙不敢多言,只能淡淡应了一声“是”,可眼眶却渐渐泛红,半晌才哽咽地说道:“臣媳委屈……”“那也是你自找的!”
毓媞沉声而斥,又问道:“可知‘咸若’二字何解?”
荃蕙素来少在正经书上用心,沉思良久才回答:“好像……好像是指称颂帝王之教化。”
“难怪皇帝看不上你。”
毓媞无奈地摇摇头,叹道:“咸若出自《书?皋陶谟》,禹曰:咸若时,惟帝其难之。确实称颂帝王之教化,谓万物皆能顺其性,应其时,得其宜。”
“臣媳愚钝。”
荃蕙隐隐听出了话中之意,却想求证心中猜测。“九个字:顺其性,应其时,得其宜。”
伸手抬起荃蕙的下颚,毓媞端详着那张精致的面庞,忽然冷笑了一声:“哀家宠爱玹玗,有一半是因为皇帝疼爱她,你是想听哀家说这话对吧?”
荃蕙心中一怔,想要解释,却语噎在喉,挣扎了许久,才泣道:“臣媳也愿意喜皇上所喜,爱皇上所爱,可皇上就是不愿多看臣媳一眼?”
“你觉得委屈!”
毓媞冷声哼笑道:“紫禁城里没有哪个女人不委屈,所谓命由己造,你嫁给皇帝的时间虽不长,但宫中女人的两种下场你也该看到了,佩兰和敏芝截然不同出生和命运就是最好的例子。”
“臣媳也有用心,可……”眼泪如断珠般滴落,荃蕙话到嘴边却不敢说口,难道还能怨恨毓媞点她为侧福晋,从而在弘历心底埋下怨恨之根。毓媞一眼就看破荃蕙心中所想,便索性道破一切,也荃蕙能彻底清醒,“当初皇帝需要镶蓝旗的支持,所以封你为侧福晋,就算当时有些不情愿,你若是个知情识趣的,日久天长皇帝也会对你动心,可你做了什么?嫁过来时妆奁竟敢比嫡福晋还多,如此招摇过市,皇帝的妃嫔有哪个会待见你,枕头风一吹,你在皇帝心中还有什么地位!”
还有荃蕙送到慈宁宫的围屏;在宫中对奴才豪爽大方的手笔;不合群的冷傲态度……点点滴滴都在为她累积怨恨,而她却懵然不知。见荃蕙无言反驳,毓媞又冷笑道:“阖宫上下,恐怕只剩玹玗还帮你说话,若管不好你的乳母,再把她得罪了,哀家是无所谓,皇帝未必肯放过你。”
冷冷瞪了荃蕙一眼,毓媞深深一叹,拂袖离去之前,命令荃蕙安分的待在承乾宫,好好修心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