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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3章 春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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馥郁兰香,轻撩晓梦难长。清早起身下楼,玹玗就见高低花架上放着两盆兰花,问过方知是宫里送来新品,据说是春兰的改良种,宫中花匠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培育出来。雁儿朝楼上探了探,低声抱怨道:“你都起身了,陆姑娘怎么还睡着,就她那懒样,还想陪王伴驾呢。”

因为楼下的房屋没有收拾好,玹玗便将寝室让出来,自己睡在次间的罗汉床上。“小门小户家的女子,在家被父母当明珠捧着,可比咱们娇气多了。”

把手中木盒交给雁儿,玹玗指着赏鱼台说道:“让人把条案设在那里,焚上凝蕊寒梅香,一会我要试试贵妃送的笔。”

这几日毓媞名义上是让她歇着,不用去集凤轩伺候,实际上想她多去弘历跟前,顺便带上铃兰。“何止小门小户,还小心眼呢。”

雁儿满脸不待见的一撇嘴。“她以后可是宫里的妃嫔,你说话小心些,我都不在乎,你气什么。”

一夜好梦,昨晚被铃兰暗讽之事,玹玗记在脑子里,却不会放在心上。莲子准备好盥洗物品,请玹玗到她和雁儿的房间梳洗,也忍不住嘀咕:“明年选秀,能入宫的不会少,能混出头脸却不会多,像她那种矫情样,皇上才不会喜欢呢。”

“到此为止,不准再说了。”

玹玗将食指竖在唇边,示意她们止声,又笑道:“不过,她既然不清楚紫禁城里是怎样的情况,我自当提点。”

毕竟是太后看上的人,又确实矫情,玹玗是不怕,可担心那个铃兰听到了,去集凤轩时做出一副委屈模样,太后少不得查问,最后吃苦头的还是雁儿和莲子。辰时过半铃兰才起身,雁儿和莲子也没上去伺候,只差遣了畅春园的一个小宫婢伺候梳洗,等她下楼至花厅,匆匆摆上早膳就各自散了。“雁儿不是我的婢女,她是伺候大阿哥的,不过有旧日交情,所以常常和我伴在一处。”

玹玗放下手中的笔,缓步入内,“我身边就只有一个莲子,刚才小玉子过来传话,让她到内务府量身,宫里要裁制新的春衣。今日事情多,所以她们没能上去伺候陆姑娘梳洗妆扮,还望陆姑娘见谅。”

“哪里敢劳动她们伺候。”

铃兰笑了笑,“妹妹也不要总陆姑娘的唤我,若是不嫌弃,唤我一声姐姐吧。”

“这可不行,若是习惯了,以后改不了口怎么办。”

玹玗忙摇头道:“论理我和皇上算兄妹关系,你既然是太后挑中的儿媳妇,待明年入宫,我得唤你一声小嫂子呢。”

铃兰不好意思地一扭身,娇羞笑道:“妹妹抬举了,听闻每届能入殿选的秀女都才貌双全,就算我得太后疼爱,也要看皇上的意思。”

这种假谦言,实则心中窃喜,暗自得意的模样,玹玗在宫里这几年见得太多。“八旗女儿才能参加选秀,陆姑娘是汉女,纵然太后有心也没法赐你旗籍,只能安排成包衣,让你以使女的身份入宫。”

话刚说了一半,正巧莲子归来,玹玗便让莲子把外面的条案收拾好,特别叮嘱要把那玉管紫毫小心收妥,若弄坏了一点,只怕贵妃会觉得是她嫌礼轻,所以不放在眼里。一长串吩咐过后,玹玗转头望向铃兰,见其低头敛眸,脸上尽是失落,又轻忽一笑,继续说道:“不过,纵然是使女身份,能的太后眷顾,为嫔为妃并不那么遥不可及。”

莲子将玹玗的画作拿进屋,询问是要存起来还是烧掉,顺嘴搭着玹玗的话说道:“贵妃娘娘就是包衣使女出身,不过有太后眷顾,如今妃嫔中就数贵妃娘娘最尊贵,最受皇上宠爱。”

“贵妃的背景,也是你能嚼舌头的,此话若是传了出去,我可保不住你。”

玹玗的眼底暗藏浅笑,不带恼怒地柔声斥责,又道:“暂时把画放下,陆姑娘刚用完早膳,你去沏两杯茶来。”

莲子暗笑,额首应下,将画放到茶几上,转身出去了。铃兰愣了愣,心底渐渐漾起浅笑,莲子的一句话似乎让她看到希望。在民间,做儿子的都会顾及母亲的喜好,所以为儿媳妇者,只要讨好了婆母,在家中就有了不可动摇的地位。且她已听都统夫人说过,皇上天性仁孝,凡事都顺应着太后的意思,只要她能得太后眷顾庇护,日后入宫不被欺压,她就什么都不怕。皇上还年轻,她更年轻,相信自己的容貌和才学终能吸引皇上。悠然回过神,怕玹玗会看透她那片刻恍惚,忙找话题,笑道:“妹妹真是风雅之人,昨夜聆雨弄弦,今晨又妙笔春风,还题词喻意。”

“哪里配得上风雅二字,不过是随意涂鸦而已。”

玹玗低笑,前一刻还在想怎么把话题带上去,怎料铃兰却是鸟入樊笼。铃兰记着除夕那日泼墨山水输给了玹玗,但她擅长的乃是花草虫鸟,刚才隐约瞄到那幅草木图的布局奇怪,便想着纵然惊才绝艳,也有难逃寸长尺短,于是浅笑着问道:“妹妹才情不凡,即使涂鸦之作,想必也是佳品,不知我可否一观。”

“陆姑娘不怕污了慧眼,随便看就是了。”

玹玗莞尔一笑,亲手把画递上。虚实布局的一幅画,和风细雨,冬雪消融,左侧绘玉蝶寒梅凋落,残香入泥,是忧伤之感;右侧绘初蕾的桃花,新叶嫩绿,好一幅春意盎然。中间有几句词:上阳人,苦最多。少亦苦,老亦苦,少苦老苦两如何。君不见昔时吕向美人赋,又不见今日上阳白发歌。铃兰着实被怔住了,半晌才幽幽低喃道:“妹妹这幅画,我竟看不懂了……”不是不懂,是不敢去懂,不想去懂。那几句话出自《上阳白发人》,白居易描绘了唐宫中凋残红颜的悲凄遭遇,以往自己每每读到这首词,都会觉得莫名的心悸,也感概深宫孤寂最苦。当初,她得知被都统夫人选中,要送入宫侍奉皇上,心中也是千万不愿。初次入宫的那天,望着巍峨高耸的宫墙,行走于长长的宫道,觉得紫禁城不过是气派辉煌的牢笼。可在一个不经意的抬眸下,所有不愿都变成心甘情愿,甚至庆幸自己如此福分。透过层层人墙的缝隙,她看到了年轻的乾隆皇帝,一身金黄缎绣八云龙貂镶海龙皮袍服,没让他显得庸俗,反而烘托出万丈豪情,和无双风华。虽然看不皇帝的容貌,但她已经被那倾世霸气深深吸引,且告诉自己,这个皇帝至少年轻,她不用像古书描写的那些可怜帝妃,红颜对白发。而昨日的骑射,则被那俊逸潇洒彻底折服,即便给她的只有冷眼,但那深邃的黑眸却如蛊惑人心的毒,一旦沾染就再无医治之方。所以,她想成为帝妃,因为已经情不自禁的爱上了那个男人。由爱而生妒,她才更想和玹玗比较,却忘了,君王有后宫三千,宠妃无数。“一时感慨而已。”

望着铃兰眼底复杂的情绪变化,玹玗却淡淡笑道:“这红墙里的花皆是天下最美,朵朵都让人怜爱,可惜却不是所有都能享春风之暖。”

“皆因姑娘总是愁绪萦心,皇上才不许姑娘读那些幽怨诗词。”

莲子端着两盏茶进来,看了看铃兰,又道:“宫墙里的花有没有人眷顾,感慨的也不该是姑娘,自有妃嫔娘娘们触景伤情去。”

玹玗声音微沉,责问道:“让你沏两杯茶,怎么去了那么久?”

“刚才被小玉子拦下,传话说晚些时候五爷要来,问姑娘要不要一起去逛庙会呢。”

莲子笑着奉茶,又附在玹玗耳畔低语了几句。“也不知道是不是太后怕姑娘不肯收,就让童嬷嬷悄悄交给奴才,让奴才寻合适机会呈给姑娘。”

玹玗秀眉一挑,叹道:“真没想到娴妃还会送礼给我。”

“贵妃娘娘都送了礼,娴妃娘娘哪能视而不见,怕是还指望着太后再扶她一把呢。”

莲子完全没有要避忌铃兰的意思,还佯装不懂地蹙眉问道:“这宫里的事情真是奇怪,贵妃娘娘和娴妃娘娘都是太后挑选的人,无论是家世背景、年纪容貌,娴妃娘娘哪一点差了,怎的就不得皇上宠爱?”

斜睨了莲子一眼,玹玗冷声斥道:“后妃的事情岂是你能议论的?”

“奴才多嘴,下次不敢了。”

莲子忙低头认错。“你在承乾宫伺候过,还不知道娴妃的忌讳!”

玹玗摇头轻叹,又吩咐:“去紫云堂问问雁儿,五爷是不是也预备带永璜他们出园。”

莲子应下出去,可铃兰的心中又再次难安,之前她听到父母交谈,就是因为娴妃在宫中不得宠,太后才想扶植其她人。欲言又止,纠结了良久,才低声向玹玗问道:“娴妃娘娘既然也是太后选中的儿媳妇,按理说应该和贵妃娘娘同心同德,难道贵妃娘娘不曾相助?”

玹玗凝眸,旋即低声轻笑,起身走到高低花架前,纤指拈起一朵幽兰,侧过头,声音冷沉地说道:“太后安排你和我住在一处,就是想我在适当的时候提点你几句,但我向来不喜惹麻烦,你若不问,我也懒得多嘴。”

“妹妹……”铃兰愣愣地望着玹玗,前一刻还温婉柔雅的人,瞬间就眸光冰冷。“瞧这两盆兰花,在高位的这盆开的正是绚丽,在低位的这盆则含苞欲放。”

玹玗嘴角噙着冷笑,声寒如冰地说道:“陆姑娘刚才踏入花厅时,视线随香而寻,也只流连了这盆繁华绽放的,而另外那盆却视而不见。”

铃兰脑子里轰得一响,仓皇地退后了两步,手下意识的放在胸口,“你是说……”玹玗眉眼微扬,语气平淡地说道:“陆姑娘既然读过《上阳白发人》,应该知道里面有四句,点明了白发宫女有此遭遇的缘由。”

“未容君王得见面,已被杨妃遥侧目。妒令潜配上阳宫,一生遂向空房宿。”

铃兰声音微颤的低念,只觉得心往下掉,仿佛跌落永无光亮的深渊。“紫禁城里,太后眼里,皇上心里,只容得下一株兰花盛放,双花并存,也并非不可能,但时机未到前就要懂得隐忍,别处处炫耀锋芒,否则……”玹玗拿起那盆未绽的兰花,缓缓抬高,忽然一松手,花盆落地碎裂,泥土四溅,花根外露。“这株未开的花,连引人怜惜都不会。”

蕙,香草也,蕙草乃佩兰。铃兰听说过贵妃和娴妃的闺名,此刻玹玗以兰花代之,便也是在警告她。“我……”双唇轻颤着,心中的恐惧无限扩大,让她半天说不出话。“我的身世,想必都统夫人早就告知陆姑娘了。”

玹玗轻忽一笑,幽眸若空潭,不留情面地直接说道:“陆姑娘心气高,说话时难免夹枪带棒,我在宫中生活不到四年,都能听得明白,又何况那些已在宫中生活了十几年的妃嫔。你言辞潜意讥讽我不要紧,若是在那些妃嫔面前也自不量力,娴妃如今的遭遇,就是你的将来。”

“我没有。”

铃兰心虚地摇摇头。“在紫禁城里,敢做就要敢当,不然就别做。”

玹玗冷冷一扯嘴角,“贵妃虽是包衣出身,其父却在朝为官;娴妃再不受宠,毕竟是镶蓝旗佐领的女儿。”

铃兰浑身一颤,她什么背景都没有,只是汉女,父亲是钮祜禄家的门客,家人想靠她入宫得宠,而谋得官位平步青云。“哐当”一声,另一盆兰花被砸落在地,她不解的抬头望去。玹玗瞬间恢复了平时的温婉模样,唤奴才进来收拾,只称是自己不小心撞到花架。入内清理的几个小宫婢,无不为盛开的那盆兰花感到惋惜,议论说看能不能请花匠重新培土救活,而对另一盆只是漠然扫入簸箕,扔到外面草丛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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