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潜入就惊动了大内侍卫,幸而有人出手相助,才避过一劫。而救她的人竟是莫篱萱,以使女身份入宫,被雍正帝临幸后,直接荣升为常在,乃弘皙身边最有手段的女人。可奇怪的是,篱萱却没有问她为何行窃,反而另给她指了一条路,与其冒险潜入广储司库房,还不如去宁寿宫转一圈,那些年老的圣祖遗孀虽不算富有,但能卖出价格的珠宝首饰总有几件。为了筹钱寻找妹妹,思莹不知道冒险过多少回,第一次在紫禁城里杀人,就是对圣祖安嫔,没想到会被一个老太婆发现,情急之下将其掐死,把尸体埋在了宁寿宫后面的梅林。玹玗不知道为什么要听思莹说这些旧事,但她依旧耐着性子静静坐着,眼下也只能拖延时间。她习惯寅时起身,只要弘历不在,雁儿都会准时来伺候盥洗,现在她必须和思莹说话,若雁儿前来就会听到动静。她不能喊来大内侍卫,但雁儿可以帮她找来云织,以云织的武功对付思莹绰绰有余,也无需顾忌她会不会知道雍正帝之死。“又是个可笑悲剧,想那圣祖安嫔何等尊贵出生,竟葬身梅林成为花肥。”
玹玗叹笑着摇了摇头,圣祖安嫔虽然身份高贵,乃康熙十六年的七嫔之首,却不知是怎么得罪了康熙帝,康熙二十年后,敬事房记档就再没出现过李氏的名字,虽然不宠,但也不黜不逐,不罚不杀,嫔位该有的份例不减,逢年过节赏赐依旧,可康熙帝就是不再见安嫔。“既然圣祖安嫔折损于你之手,那你应该明白,红墙之内的生死,只能怨天,而不该尤人。”
“好一个只能怨天,不该尤人。”
思莹腾然站起身,向玹玗逼近了一步,问道:“你知不知道,和找寻已久却杳无音信的亲人,意外重逢是种怎样的感觉?幸福触手可得,却突然烟消云散,又是什么感觉?”
凝眸望着思莹,玹玗没有回答,因为她想起了熙玥和涴秀,那种重逢的感觉她不知道,但她期盼有一天能体会到。“我家破人亡,沦为别人的棋子,但我也是有血有肉的人。”
思莹继续说道:“得到皇上的爱,于我而言根本就是妄想,所以从不奢求。我之所愿,就是找到妹妹,哪怕不能相认,只要她安好,我的心就能剩下一点温度。但就是这最卑微的渴望,却湮没在撷芳殿的血海里,为了把你送到太后身边,圣祖宜妃赔上一条老贱命也罢了,为什么要牵连那么多无辜!”
“那圣祖安嫔又何辜!”
玹玗愤然怒斥,绝不许任何人辱及霂颻,半个字都不行。“别把话说得那么清高,这些年你没帮弘皙做事,是心存大义,还是私情作祟,你自己清楚。我们都是自私的人,更应该有心理准备,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老天爷公平得很。红梅的死是你的报应,而眼下你站在我面前,就是我的报应,若真的死在你手上,虽会遗憾,却不怨。夺人性命之事,我做得出,不怕认,再大后果也担得起,受得住,不过抵命。”
思莹心头一震,没想到玹玗对人绝对己更绝,她不由得眸光微动,但很快就恢复冰冷,“所以我才给你选择,是抹脖子保住皇上,还是暂时留着自己的小命?”
“我为什么要选。”
玹玗将短剑收回鞘中,不着痕迹的往窗边移了几步,冷静地说道:“蝼蚁尚且偷生,况身体发肤授之父母,我也尚有心愿未达成,岂敢自寻短见。”
思莹冷声哼笑道:“那我帮你选……”“凭你的武功,要杀我轻而易举,何苦这么大费周折?”
玹玗不解地挑眉。“你耐着性子听我说话,又多此一举,问这些你能想到答案的问题,是在拖延时间,等那位云织烟吧。”
转头看了一眼妆台上的时辰钟,思莹冷笑着点破道:“离五更还早,我不建议和你慢慢耗着,反正时辰到时,奴才们都该赶来了,也就不用你左右为难。”
“死,魂堕无间;生,亦困无间。”
玹玗冷然一笑,思莹在赌,她也在赌,赌对方的心,赌对弘历的情。“撷芳殿那次,我已经在鬼门关转了一圈,早就已经做好了选择。”
思莹嫁给弘历后一直安分,既然看清这么多事都不揭破,那说明思莹不想伤害弘历,是为了给妹妹报仇,才设下这样的难题。民间有说法,人死若遗憾太深,必有怨气相萦,心恨难平,只能永堕地狱,沦入鬼道。她如果为了保住弘历而死,既没法为父亲洗冤,又不能救回母亲,更对不起霂颻和傅海,所以就算她不信鬼神,也不可能自我了结,因为她这条命早就不属于自己。若呼叫求救,就会让弘历陷入困局,说不定还会因她毁掉一切,也就是毁掉她所有希望,她还会落得一无所有,且生不如死。“其实我也不想你死,这世上究竟有没有十殿阎罗,谁能知道。”
思莹拿起妆台上的瓷盒把玩,南宋汝窑珍品,弘历竟然赐给玹玗装胭脂,且放眼整个圆明园,除了雍正帝曾经最喜欢居住的琉璃殿、万方安和、九州清晏,就只有桃花坞的窗上全用西洋玻璃,可见弘历对玹玗当真是疼爱有加,所以她就更不想玹玗死,留下她的小命与弘历相互折磨岂不更好。“人死百了,红尘恩怨消,只有活着,才感受得到佛家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落得偏体鳞伤,心力交瘁。”
“可皇上也会心力交瘁,你就舍得了?”
玹玗眉头微皱,因为看思莹的动作,似乎要用胭脂盒砸碎窗上玻璃,弄出大声响引来所有人。“那是我已经咽气,心都不会跳,不知疼了,还有什么舍不舍得。”
思莹得意地扬起嘴角,“但你会有多痛,那就不得而知,以当今太后的性子,为了保住自己的尊荣,你和齐太妃都会成为牺牲品,至于皇上在江山女人之间如何选择,我还真是好奇……”话未说完,就听到“哐当”一声,胭脂盒还在思莹手中,而声音是从外面传来。两人都不约而同一愣,玹玗揭开窗屉向外望去,已无人影,但转角处有个碎裂的花盆。“你说窗外的人听到了多少?”
看着玹玗慌张的动作,思莹邪魅地笑着,“落荒而逃,定然不是你的心腹,会不会是大格格,你要如何面对。”
“我不知道外面的人是谁,但绝对不能让你再说话了。”
玹玗眸光瞬间冰冷,既然外面风雨飘摇,让她完全察觉不到有人靠近,那这屋里的打斗,也不见得会有人听到声音。手中的短剑从未放下,玹玗毫无犹豫地拔剑出鞘,直向思莹的咽喉处刺去。是不是思莹对手,要搏过才知道,但杀思莹就可保自己一命,也能保朝堂平静,不让弘历陷入困局,眼下她别无选择。思莹身形一旋,轻巧地避开,但胭脂盒从手中滑落,香粉瞬间散开迷眼。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可就在此时,思莹的咽喉被一只冰冷的手扼住,她惊讶地瞪大双眼,看着如鬼魅般出现的云织,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怎么是你!”
“养尊处优这么多年,你的功夫已是大不如前。”
云织早就在外面,只是抱着看好戏心态,也想知道玹玗会怎么选择。“何况茹逸告诉我,你天生不是练武的材料,资质很差,容貌也不出众,是那批人中被品香楼挑剩下的,只是运气好,得富察老夫人看中,才有幸嫁给皇上。其实弘皙根本没想给你安排重要去处,任由雍正帝把你指婚给谁都一样,所以你现在知道,为什么你这些年不得宠,弘皙也不曾过问吧。”
玹玗略感错愕,原来思莹不是弃子,而是从一开始就不被重视,嫁给弘历只是巧合,弘皙对其生死荣辱全然不在乎。这像什么呢?连自己人都不是,反倒是有些像她送去西林觉罗府的青楼女子,无需掌控,可利用则利用,若不能,也没有半点损失。身子轻颤了一下,思莹努力吸了口气,撑着最后一丝傲气,勾起嘴角笑道:“现在你说什么,都无所谓了。”
“雍正十一年,弘皙欲在那时的四阿哥身边安插一个不错的人物,五月节前人就入宫了,内务府也安排那个女孩去重华宫,可惜中间出了岔子,被弄到了别处。”
云织没有把话说得很明,但思莹和玹玗都听得懂。“不可能……”思莹眼底闪着怨怼的泪光。因为思莹的天真,让云织冷笑出声,“所以说你资质很差,弘皙是什么人,篱萱又是什么人,你愚蠢,他们却不是。”
从雍正十年末,弘历储君之位俨然稳固,弘皙才开始筹划往弘历身边安插眼线,雍正十一年二月使女初选,七个女孩只有一个中选。五月节后,使女入宫学规矩分派给各位嬷嬷教导,弘皙趁着当时熹妃放权,齐妃执掌六宫,场面略显混乱之时打点好一切。恰那年篱萱被晋为顺贵人,协助齐妃处理琐事,送个使女入重华宫原本很容易,可雍正帝突然下旨,让圣祖宜妃移居撷芳殿正殿,齐妃便将分到重华宫的使女,全部拨给了圣祖宜妃。“姑娘,我们去喊侍卫……”雁儿和莲子同时赶到,诧异地看着房内的情形,莲子是吓傻了,雁儿却猛然回过神。“先别去!”
玹玗在黑暗中环顾四周,眸光凝着炕桌上的那盆水仙,“云织姑娘,麻烦你多控制她片刻。”
“手都酸了,你动作可得快点。”
云织已经猜到玹玗要做什么,猛然收紧了几分力道,把思莹掐得气若游丝时,才松手让其跌落在地,可即便面对瘫软无力的思莹,她并没有放松警惕,又再次扼住其颈项。而玹玗从妆台下取出平日制香用的研钵,把水仙花捣出汁液混在茶中,端到思莹面前,决绝地说道:“放心,这份量不会致命,最多头晕恶心。皇上既然说你还是嫔位娘娘,那你的生死,只能由皇上决定,但我不能让你再有说话的机会。”
水仙花汁液能让皮肤红肿过敏,灌到嘴里,舌头和喉咙都会红肿,片刻便会失声。待汁液毒起作用后,玹玗才吩咐雁儿去九州清晏,悄悄把弘历请来,又叮嘱莲子去看着静怡,在解决掉思莹前,别让静怡闯过来。“你不提起大格格我都忘了。”
云织拿出火折子,将室内的灯烛点燃,然后用小炭炉开始烹茶,并漫不经心地说道:“刚才打翻外面花盆的人不是我,好像是大格格身边的屈妈妈,不过檐下灯笼昏暗,我也看不真切。”
玹玗心中一怔,屈妈妈对静怡的照顾虽是无微不至,但毕竟是甯馨从母家带出来的人,终究是留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