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通炕上，摆着十多条破旧被褥。炕前一条绳子上，搭着许多宫女衣物。明月瞧着简陋的住处，怜悯之情顿生。以前，她只听说过辛者库，却没亲眼见过。如今瞧见了，心里一阵阵揪得慌。这些宫女内监，干得是最繁重的苦役，吃住却也是最差的。青草掀开彩云衣物，检查她身上伤势。一条条纵横交错的鞭痕，赫然刺疼了三人眼眸。如春握着红肿的手，心疼之余，压低声音骂道，“这王青，真不亏是人间阎罗。好好的一个人，竟被他折磨成这样儿……”彩云见到三个人，如同受委屈的孩子见到家人一般。她想起这二十几天承受的非人苦楚，忍不住眼泪泛滥。许是怕三个人难过，一边流眼泪，一边反过来安抚，“姑姑，我没事儿——”如春轻轻抚摸一下彩云红肿的手，“这都二月了，咋还生了冻疮？”
想起闰年，摇摇头，苦笑，“今儿润二月，开春晚。你来时，刚刚打春儿。水冰冷刺骨，冻了手，也不稀奇……”彩云抹一把眼泪，凄然一笑，“我这双手，还算好些儿。那些常年在这地方待着的宫人，手上冻疮溃烂，都化脓了……”青草闻言，咬牙切齿，“这辛者库，真是人间地狱。宫人冻成这样，竟没一个太医来给他们瞧瞧……”如春苦笑一下，“傻丫头，你当这是御前啊？这种地方，住的都是犯宫规之人。想要进出辛者库，比登天还难。即便能出去，也不一定有诊金看病。要是有银子贿赂阎罗王，估计就不会是这种情况了……”“青草姐，你回乾清宫一趟，去膳房弄些儿黑木耳与薯蓣来……”“小明子，你要这些东西做什么？”
“当然是给彩云姐治病了——”“我这就去——”明月见青草急慌慌要走，叮嘱，“青草姐，尽量多弄些儿。若有人跟彩云姐一样，小明子也好一并给他们治一治……”彩云闻言，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她含着眼泪，恭恭敬敬地磕头，“多谢明公公，多谢明公公。若不是明公公慷慨解囊，这阎罗王怕是饶不了彩云。有明公公关照，彩云以后的日子，也许会好过一些儿……”抹一把眼泪，“明公公若能治好辛者库宫人陈年冻疮，他们也能少受些儿罪……”彩云眼前，再一次闪过王青那凶神恶煞的脸。她想想自己带病做劳役，还要被王青毒打、又不给饭吃的日子，就情不自禁地打哆嗦。曾经，她想过以死来解脱，想想家里亲人，才咬牙撑过来。明月搀扶彩云起来，让她在炕边坐下。从食盒里取出她亲手做的膳食汤羹，递给彩云，“彩云姐，无须说这些儿外道话。换做是小明子有难，你们也不会袖手旁观……”彩云拿起一个馒头，狼吞虎咽地吃着。多日没吃一顿饱饭，见到能入口的东西，也不管什么吃相了。彩云扪心自问，若换成是小明子被发配到辛者库，只怕她不会这么热心。因为她比谁都清楚，冒着生命危险到这种地方来，的确是需要勇气。正因如此，她心里才更感激明月。这个看起来瘦瘦弱弱的小内监，竟然有一颗菩萨心肠。别人避之不及的事儿，他总会出手相助。青草取来许多黑木耳与薯蓣，明月拿着一截薯蓣，掰成两段，蘸些泥，涂在彩云手背上。一边涂，一边说，“《本草纲目》有记载，这薯蓣治冻疮，最是管用。多涂几次，必定能痊愈……”说话间，几个宫女进了屋子。她们瞧见明月正给彩云治疗冻疮，一个个兴奋地挤过来，“公公，能不能也给我治一治。我这手，每年都冻，今年尤其厉害。你看看，都化脓了……”“公公，也给我治一治——”“公公，也给我治一治——”明月瞧见那一双双溃烂流脓的手，心里一阵反胃。她强忍着胃部不适，笑了笑，“别慌，别慌，一个一个来……”辛者库的人，听说有人能治冻疮，一窝蜂都涌了过来。一霎时，屋子里里外外都挤满了人。一个个宫人伸着冻得黑紫、溃烂的手，嚷嚷着，“公公，给我治一治吧——”明月瞧瞧这乌泱泱一堆人，心里有些犯愁。就这么一直挤着，外面的进不来，里面的出不去。她就是想给她们治，怕也是不能。思忖一下，笑着道，“想要治冻疮的，规规矩矩排队。一个一个来，别挤……”众人闻言，都乖乖地排起队。那队伍长长的，从这小屋一直排到百米外。青草和如春见明月忙不过来，也都给她打下手，忙到黑灯瞎火的，才把这些人冻疮治疗完毕。明月用黑木耳给彩云擦擦鞭伤，叮嘱她以后自己涂，这才揉一揉酸痛的腰身，告辞。明月一行人离开时，辛者库宫人皆自发来送行。王青屁颠屁颠赶来，他近乎讨好地，“明公公，您可真是菩萨心肠。若您真能治好冻疮，辛者库这些人，得念您一辈子好……”明月笑了笑，不动声色地警醒王青，“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小明子不需要他们念好，只要他们都能善待彩云姐，小明子就阿弥陀佛了……”王青闻言，舔着脸笑，“明公公放心，有咱家在，以后，保证没人敢欺负彩云姑娘。若有人不长眼力见，咱家定会剥了他的皮……”明月不再理会王青，挥手跟众人告别，“明儿，咱家会遣人再送些薯蓣来。你们就照着法子，自己多涂几次。用不了几日，冻疮必定痊愈……”众人感激不已，皆跪地，齐声致谢。明月辞别众人，出了辛者库。她回头瞧一瞧这地狱之所在，心里沉甸甸的，不是滋味儿。“小明子，姑姑听说，你打算做一辈子内监……”“难道姑姑不觉得，一辈子做内监，是小明子福气？”
如春点点头，没在说什么。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的确是遗憾了点儿。可瞧瞧彩云下场，看看祥云凄惨处境，如春倒宁愿明月永远做小明子，一辈子平平安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