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监小屋。明月捧着谢讽《食略》，就着一盏灯细读。时不时嗓子发痒，轻轻地咳一声。明月似乎已经习惯了这咳声，也不以为意，只管抱着书，目不转睛地看。“小明子——”如春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明月打开门，把如春迎进来。她见如春端着一碗梨汁炖冬菇，一碗冰糖大蒜水，心下感动，“喝了这么多日汤药，小明子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姑姑无须再费心劳神，熬制汤羹了……”如春把锦盘放在桌几上，笑着道，“看气色，是比之前好多了。”
端起梨汁炖冬菇，递到明月手上，“唐太医说，你这咳疾，怕是难以根除。汤药停了后，用膳食长期调理，才会好些儿……”明月拿汤匙搅拌一下汤羹，心疼地看向如春，“即便要用膳食调理，小明子自己做就好。姑姑也是有年纪的人了，要操心茶水房的事儿，再为小明子操劳奔波，小明子心里……”如春宠溺地瞪明月一眼，“你呀，一门心思都在西暖阁那位身上。轮到自己个儿，却一点儿不在乎。你既不爱惜自个儿身子，可不得姑姑操心？”
这意味深长的话语，让明月窘迫感动。俏脸飞起一抹红云，耳朵根儿都有些儿发烫。她娇羞满面，娇嗔地叫了一声，“姑姑——”如春笑了笑，指指汤碗，揶揄道，“汤快凉了，赶紧喝吧。养好身子，好早些儿去西暖阁当值，省得日思夜想的，心里不安生……”明月越发羞涩，嘟起嘴，“姑姑——”如春见明月娇羞无度，也就不再逗她，“算了，不说玩笑话了。”
敛起笑意，压低声音，“姑姑给你说一件刚发生的稀奇事儿，今儿，皇上临幸了皇后陪嫁侍女巴尔娜。据坤宁宫的人说，皇后差点被气疯，不由分说煽了巴尔娜几个耳刮子，把人给关起来了……”明月愕然，举到唇边的汤匙，竟不知往嘴里送。她怔怔地看着如春，眼前又闪过西暖阁一幕。吴良辅安抚福临，“想废除宫刑，也不是没办法……”福临看向吴良辅，“你有主意？”
吴良辅凑近福临，与之耳语。当时那情形，明月也没多想。现在看起来，只怕那时吴良辅就起了算计皇后主仆的心。福临在吴良辅的教唆下，临幸皇后侍女巴尔娜，目的应该是为了废除宫刑。遗憾的是，巴尔娜无缘无故成了牺牲品。她不但落一个狐媚惑主的恶名，而且还被主子恼恨至极，挨打受气，从此变成宫人茶余饭后谈资，里里外外不是人。明月一想起孟古青主仆俩，怜悯之心顿生。福临冷落孟古青，如今又借贴身宫女巴尔娜煽她一个耳光，一向尊贵傲娇的孟古青，若不是伤心至极，怎会气得发疯？明月越来越觉得，皇宫的水太深。人心险恶复杂，一个个精于算计。象她这种单纯的人，根本不适合待在皇宫里。做一个小内监，还被人害得九死一生，差点儿丢了小命儿。若非有如春疼着，吴良辅照顾着，福临这么护着，她只怕已经死了几回。＆＆＆＆＆＆＆＆西暖阁。下朝时分，明月到西暖阁当值。她收拾一下炕桌上杂乱无序的折子，又给福临传了茶，静静地等候着。“皇上回宫——”内监的传禀声，在乾清门处响起。明月知福临下朝，恭迎福临与吴良辅进西暖阁。福临在炕沿边坐下，瞧向吴良辅，“吴良辅，她真没有处罚巴尔娜？”
吴良辅点点头，回禀，“回皇上，据坤宁宫人说，皇后只煽了巴尔娜几个耳光，把人给关起来了。并没有处以严酷宫刑……”眼眸微敛，笑意阴冷，“当初咱家赌的，就是皇后不忍之心。皇后既然对自己贴身侍女下不了狠手，皇上就有废除宫刑的理由了……”福临点点头，“吴良辅，传朕口谕。从即日起，废除幽闭、骑木驴、锁阴术，缝阴术、挖阴术等五大严酷宫刑，违者，以抗旨论处——”吴良辅应了一声，下去传圣旨。明月瞧福临一眼，眸子里全是敬服之色，“九哥仁慈，乃宫婢之福。”
思忖一下，“汉人有句话，叫始乱终弃。九哥既尊崇孔孟之道，又非无情之人，当给彩云、巴尔娜、以及死去的吉祥一个公道，别叫她们一直承受无妄之灾，生者受苦，死者不安……”明月曾经证实过，吉祥确实是死了。她背着引诱主子之罪名，凄凉地离开这个世界。为了这事儿，明月心里沉甸甸的，怜悯郁闷很久。她一直想着，如果有机会，一定恳求福临给吉祥一个交代，把彩云从辛者库救出来。如今宫刑既废，或许，是时候了。福临闻说吉祥已死，不由喟叹了一声。他那亮如星辰的眼眸里，俱是愧疚之色。“小明子，起驾慈宁宫——”“皇上起驾——”太后既有懿旨：汉女不得入宫为妃。福临要给他临幸的这些汉家女一个公道，总要请求太后，走一走这个程序。至于能不能求下来这个恩典，那还得看孝庄太后之意。＆＆＆＆＆＆＆＆慈宁宫。“呜呜呜——”“孟古青，你也别哭了。福临是皇上，临幸一个奴婢，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以后嫔妃进宫，后宫女人数不胜数。皇上日日翻牌子，夜夜宠幸嫔妃，你哭得过来吗？”
“姐姐这话，说得极是。当皇后，得有容人之量！”
娜木钟表面上替布木布泰说话，其实，巴不得挑起事端，“再说了，巴尔娜也不是外人。她是皇后贴身婢女，这丫头若得了宠，也是皇后之福……”“咳咳——”布木布泰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咳了一声。娜木钟见布木布泰警告，也就顺势住了嘴。反正火已经点起来，说多说少，倒也无关紧要。因为她和布木布泰都清楚，孟古青真正难过的，就是婢女煽她自己一嘴巴子。孟古青用锦帕拭泪，停止哭泣声。她红着眼圈，起身，给两位长辈福了一福，“孟古青谢太后太妃提点……”布木布泰喟叹一声，“不管福临临幸哪个女人，也不管这女人得宠与否，她们都盖不了你这个皇后。只要你孟古青安守本分，恪尽皇后职责。哀家可以保证，没人能取代你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