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布木布泰倚在软塌上，闭目养神。牛钮七窍流血的画面，一直在她眼前闪现。想起那个尚不足百日就暴毙的孩子，布木布泰一阵阵心疼。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响起，须臾就到了跟前。从走路发出的声音上，布木布泰知是苏麻从永和宫回来，闭着双眸，轻声询问，“入殓好了？”

“嗯——”“哀家让你查的事儿，查了吧？”

“查了——”“没人看见吧？”

“瑾嫔娘娘只顾着哭，不会注意到……”“这就好——”布木布泰睁开一双凤眸，瞧向苏麻。那双凤眸里，是一抹浓郁的质疑之色，“验了没？”

“没呢——”“验——”“是——”苏麻应了一声，取出锦帕，又从头上拔下一支银钗，在那朵绣着菊花的地方擦了一下。那支银钗瞬间变黑。布木布泰手一挥，桌几上的青花瓷茶具落在了地上，应声而碎，瓷片飞溅。一向喜怒不于色的她，此刻竟胸口一起一伏的，足见气得不轻。“哀家一直以为，她只是任性骄奢了一些。却没想到，竟如此心狠手辣，如此愚蠢，蠢到自断臂膀，自毁根基……”巴尔娜是孟古青侍婢，一向对自己主子尊崇顺从。孟古青若真有慧根，当知与巴尔娜同气连枝，一致对外。她若能生出嫡子，立为储君是她的福气。若生不出嫡子，这皇长子牛钮就是保住她孟古青后位，保住科尔沁荣宠最佳人选。遗憾的是，孟古青竟然因妒生恨。她亲手砍下自己臂膀，自毁根基，必定会自食恶果。苏麻喟叹一声，劝慰，“格格还小，不懂宫中生存之道。太后庇护格格两年，等格格年纪稍长，行事许就不会如此莽撞了……”“哀家若不是护着她，她孟古青毒死皇长子，如何能逍遥法外？”

叹息一声，又道，“这事儿，皇上已经起了疑心。就算没有证据，怕也会恨皇后入骨。帝后本就不睦，出了这事儿，只怕再难转圜……”坤宁宫。孟古青站在窗边，一动也不动。耳听永和宫传来的凄厉哭声，心里也酸酸的，特别不是滋味儿。说起来，这事儿也真奇了怪。马奶里没有毒，牛钮怎么会中毒身亡呢？福临猜忌她，她虽觉得委屈。但仔细想想，她们主仆去过永和宫，自然在被怀疑之列。皇长子暴毙之前，她带着云珠曾去永和宫送马奶，还抱着牛钮逗乐一阵。永和宫人不会自己害自己，凶手既不是她，难道是云珠？云珠与巴尔娜一贯不睦，自从巴尔娜母凭子贵晋位嫔，一跃变成宫里主子后，这丫头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儿。时不时，就在她耳边说巴尔娜坏话。那种恨恨地语气，总让她觉得不舒服。若真是云珠做的，她到底是通过什么途径下毒的呢？孟古青眼前，再一次闪过去永和宫送马奶的一幕。“巴尔娜，你看看，牛钮跟咱们俩小时候一样，特爱喝马奶。一勺子喂下去，小嘴吧唧几下，就没了。这小不点儿，真是可爱……”“格格说的是，自从有了在这小人儿，巴尔娜觉得日子充实多了。只要看着牛钮笑，什么烦恼都没有了……”“说得也是，看见牛钮笑，什么烦烦心事儿都没了……”孟古青边说话，边舀一勺子马奶去喂牛钮，却发现牛钮已经睡着了。他那粉嘟嘟的小脸上，还挂着甜甜的一抹笑。一直侍立在她身侧的云珠，瞧了瞧熟睡的牛钮。她弯下腰，摸了摸牛钮的手。不经意间，护甲悄悄划过牛钮大拇指，“咱们大阿哥说睡就睡，一点也不闹人，真是讨人喜欢……”这一画面，定格下来。孟古青心里所有疑惑，瞬间迎刃而解。蕴藏在心里的委屈与怜悯，瞬间变成怒气，升腾发酵，越来越浓郁。云珠进殿，轻声回禀，“格格，晚膳到了——”孟古青走上前，挥手狠狠地煽过去，随着响亮的耳光声，云珠那白皙的小脸，瞬间出现了五条印痕，脸也跟着肿了起来。“格格，您这是？”

“这一巴掌，是替大阿哥打的……”挥手，又一巴掌，“这一巴掌，是替巴尔娜打的……”挥手，又是一耳光，“这一巴掌，是本宫自己打的……”几个耳光煽过来，云珠眼冒金星。她情知自己为漏了马脚，却还是不肯承认，“格格要打奴婢，奴婢自然领受。但格格总要告诉奴婢，奴婢到底哪儿错了……”孟古青愤怒至极，又煽了一巴掌。云珠那俏丽的脸庞，象发面团一般，瞬间肿胀起来。“贱婢，死到临头，还敢嘴硬。你知牛钮爱吮大拇指，趁他睡着时，把藏在护甲里的鹤顶红涂在牛钮拇指上，害得大阿哥中毒身亡。太医查不出来，未必就能瞒得了本宫……”从小到大，她一直视巴尔娜云珠为姐妹。即便是偶尔训斥，也绝对不会用贱婢这种字眼。若非气急了，她孟古青绝对不会甩手给云珠几耳光，咬着牙骂出这种话。云珠害死牛钮，也害得巴尔娜痛不欲生。连带着也把她孟古青打入十八层地狱，永无超生之期。她与福临虽不睦，却还没到恩断义绝的地步。牛钮一死，她孟古青却成了不容置疑的凶手。她与福临之间，只怕是再难转圜。她孟古青就算跳到黄河里，也难洗这不白之冤。她就是再辩解，也没有人会相信。因为云珠是她精神侍婢，云珠所作这些恶事，皆会算在她孟古青头上。任何人都会想，没有她孟古青指令，一个婢女决计不敢下毒谋害皇嗣。莫说福临会恨她，愈发冷落她孟古青。也无须说巴尔娜会恨她，从此以后疏远她。怕只怕，连她亲姑母布木布泰也会把她当成蛇蝎毒妇，当成害死皇长子的凶手。否则的话，太后何须匆匆杖毙几个奴才，庇护她这个“凶手”？“格格饶命，格格饶命啊……”云珠见事情败露，不得不跪地求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