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这样呆呆地望着佟念锦,竟移不开目光。佟念锦被福临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俏脸飞红,娇羞无度。这羞涩的模样,让福临越发眼睛发直。法源寺初遇明月那一幕,不停地在眼前闪现。明月那娇俏羞涩的模样,与眼前这女子一般无二。孟古青不见福临说话,用余光扫了他一眼。当她看见福临呆痴的模样儿,心下五味陈杂,极其不是滋味儿。早知佟念锦是个祸害,遴选那日,她就不该负气离去。若这狐狸精不出现在福临面前,今儿,福临必定会乘兴而来,扫兴而归。“皇上,是留牌子,还是撂牌子啊?”
布木布泰的话语,一下子警醒了福临。他冲着佟念锦笑了笑,柔声询问,“读过书吗?”
佟念锦福了一福,“回皇上的话,臣女读过四书、五经……”“四书,指那些书?”
“四书,也称四子书。包括《大学》、《中庸》、《论语》、《孟子》。”
“那五经呢?”
“五经,指的是儒家经典学说。包括《诗》、《书》、《礼》、《易》、《春秋》。”
“懂书法绘画吗?”
“学过书法,不善作画!”
“能当众写一幅字吗?”
“皇上既要看,臣女只能献丑了!”
福临兴致如此高,着实出乎孟古青意料。尤其是念锦执笔写字时,他竟然走了过去,一旁观看。皇上近在咫尺,佟念锦心里一直噗通噗通地跳。握笔的手,一直在抖。虽紧张到了极点,可那眉眼处,盛满了羞涩与浅笑。明月看着眼前一幕,心里五味陈杂。她为佟念锦高兴的同时,心里也隐隐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失落感。福临先后临幸过彩云,吉祥,巴尔娜,青草,以及后来临幸并怀上皇嗣的兰心,已经有五个女子。但明月清楚地知道,那仅仅只是临幸而已,根本没有掺杂感情成分在里头。佟念锦入宫,一切都不一样了。这丫头凭借满腹才华,以及酷似她明月的样貌,一举俘获了福临之心。独占圣宠,已是必然之事。虽然这也是她明月希望的,可她心里还是隐隐作疼,难过到想哭。从今儿起,福临也许会忘了她明月。从今日起,她和福临之间的距离,只怕是越来越远。一想到这些,心里就窒闷到难以呼吸。一幅娟秀端庄的小楷,呈现在福临眼前。宣纸上题写的是,宋人秦观的《鹊桥仙*七夕》。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福临盯着那幅字,眼里闪过一丝落寞之色。他轻轻地喟叹了一声,黯然道,“形似而神非——”这佟念锦与明月再怎么神似,终究不是他福临的明月。就像佟念锦这一手娟秀小楷,始终不会是明月笔下隽永飘逸的草书一样。她有明月的躯壳,却无明月的灵魂,只因少了这灵魂,终究是难以拨动他心里的那根弦。念锦闻言,有些失望,“皇上是说,臣女的字有形而无神?”
福临的目光,从宣纸上的小楷转移到念锦娇美俏丽的容颜上,摇摇头,敛起满腹心事儿,“你写的很好,好到出乎朕的意料。”
转身,吩咐吴良辅,“佟氏,留牌子——”他的明月,本就独一无二。眼前这女子,不过是赝品罢了。能与明月有几分相似,已经是上天对他福临的恩赐。他若吹毛求疵,要求佟念锦与明月相貌灵魂一般无二,只怕注定要失望了。佟念锦闻言,嫣然一笑,仪态万方。她飘飘下拜,谢恩,“谢皇上——”乾清宫。太后千秋华诞,适逢皇长子夭折。布木布泰心情欠佳,免去祝寿庆贺。选秀开始,宫里沉闷气氛稍减,布木布泰与福临皆有了笑脸。转眼之间,又到了万寿节。满清亲贵与文武大臣皆来贺寿,乾清宫又热闹了起来。在群臣恭贺声中,皇上太后太妃皇后瑾嫔在殿檐主位上落座。宴席开,歌舞起,一片盛世景象。巴尔娜瞧着眼前这热闹景象,心里酸酸的。泪水在眼眶里转了几圈,终究不敢让它落下来。她睁大一双眼睛,仰头看了看天,等泪雾吸收之后,方才拿锦帕擦拭了一下眼角。去年万寿节,她母凭子贵被册为贵人。今年万寿节,她儿子却已夭折,正沉浸在失子之痛中。她巴尔娜承受剜心之痛时,害死她儿子的凶手,却坐在皇帝身侧,被群臣朝贺,享受母仪天下的尊崇与荣耀。每次看到孟古青这个旧主,她就想起那个不足百日就夭折的可爱孩子。她的眼前,总闪现出牛钮吮吸大拇指的一幕。想起这一幕,她心里就恨不得拿刀杀了孟古青,以解心头之恨。遗憾的是,她只能咽下满心仇恨等机会。殿选那日,她似乎看到了希望。那个叫佟念锦的女子,就是她巴尔娜要等的人。这女子一旦入驻后宫,皇宫大内必定风起云涌。皇后与新宠之间,必定有一场殊死搏斗。她巴尔娜只须冷眼旁观,在孟古青一败涂地时,从背后捅她一刀,就能为儿子报仇雪恨。这一天,应该不会太久。因为太久了,她怕牛钮等不上。若不是想要为牛钮报仇,她巴尔娜何须苟且偷生?等为儿子报了仇,她再自己了结自己,去黄泉路上找牛钮。一个宫女,匆匆而来。她行至主位前,跪下,“启禀太后娘娘,启禀皇上,延禧宫官女子兰心诞下一位格格,官女子特命奴婢前来回禀……”群臣闻言,皆附俯身恭贺,“恭喜皇上喜得格格……”巴尔娜闻言,再也忍不住满心悲伤。两行清泪,婆娑而下,濡湿了双颊。有人死,就会有人生。她巴尔娜品尝失子之痛时,兰心却因喜得龙女而欢心。这一刻,官女子因得女而喜悦。下一刻,未必不会因丧女而痛苦。兴许有一天,兰心也会象她巴尔娜一样,品尝失去孩子这种蚀骨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