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暖阁。暖阁里,灯火辉煌。福临批折子久了,有些口渴。他见御前没人,心道吴良辅去了恭房。遂放下折子,冲着暖阁外喊了一声,“奉茶——”明月端着锦盘挑帘进来,悄没声息地走到炕前。斟了一杯茶,递到福临面前,柔声道,“九哥,茶七分凉,正好入口……”福临倪了明月一眼,见她脸颊微红,眉眼含春,“你吃酒了?”
许是有了几分酒意,不经意间,明月竟露出一些女儿家的娇羞之态。宫灯映照着清丽脱俗的俏颜,越发显得楚楚动人。她莞尔一笑,轻声道,“出宫祭拜叔父时,偶遇一故人。一时兴起,吃了几杯酒。这会子,头还晕晕的……”福临瞧着明月,一时间竟然移不开目光。他甚至有一种错觉,这小明子比新入宫的佟嫔更似明月一些儿。明月被他瞧得有些发慌,心竟然噗通噗通跳起来。一时间脸颊发热,耳根都红了起来。她把茶盏推了推,提醒道,“九哥,茶凉了……”福临发觉自己失态,急忙把目光收回来。他极力压制内心那一丝异样情愫,沉下脸,大声训斥,“吃了酒,就不要到西暖阁当值。赶紧出去,换吴良辅来……”明月被福临训斥,心里颇为难受。她轻轻应了一声,转身出西暖阁。今儿,董鄂柔佳和巴布喜结连理。也许是心里高兴,也许是太过艳羡,一时间竟触动情肠。不知不觉间,明月就多吃了几杯酒,多多少少有些薄醉。回到宫中,原本该回内监小屋歇着,明日再当值。可不知为什么,她竟特别想看福临一眼。借着奉茶之名,到西暖阁走了一趟。没想到,竟被福临训斥几句。酒意朦胧的她,自然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心里落寞伤感至极。福临偷眼瞧一下明月单薄背影,俊颜上的阴霾越发浓郁。他心里暗暗骂自己变态,宠幸酷似明月的佟氏也就罢了。瞧见一个小内监,竟然也能生出那种异样感觉来。若不赶这小明子出去,他真怕控制不住自己,做出有辱大清祖宗的事儿来。福临平复一下心绪,拿起折子继续看。眼前却频频闪现明月眉眼含春的薄醉之态,任他如何压制,那种异样情愫越发在体内窜动。他猛地摔下手中折子,在吴良辅急慌慌进入西暖阁时,沉声吩咐,“起驾景仁宫……”永和宫。“皇后娘娘到——”内监的传禀声,在永和门响起。巴尔娜带着寒梅迎出来,等孟古青下了软轿,行至主殿门口,仪态万方地福了一福,“格格来的正好,酒宴已备好,入席吧……”冲着随侍孟古青身侧的云珠笑了笑,“云珠姐,里面请……”孟古青率先入殿,在主位上坐下。云珠跟着进来,侍立在主子身侧,默默伺候。巴尔娜在侧位坐下,等寒梅斟了酒,方冲着孟古青举了举,“今儿,请格格来吃酒,主要为上次酒后大闹坤宁宫一事赔罪。巴尔娜酒后撒疯,打了云珠姐姐,着实有些无礼。巴尔娜先干三盏,权当是给云珠姐赔礼道歉……”云珠想起上次挨一耳光的事儿,心里仍愤懑不已。她寒着一张俏脸,冷声道,“瑾嫔娘娘今非昔比,是永和宫主位。云珠虽在坤宁宫伺候,终究是奴婢。挨一巴掌,也就挨了,哪里受得起娘娘赔礼?常言说,打狗还得看主人。娘娘若执意如此,就向格格赔罪吧……”巴尔娜自顾自喝干三杯酒,又斟了一杯,“云珠这话,说的也有道理,巴尔娜原该向格格赔罪。”
端起酒杯,喟叹了一声,“格格心里苦,巴尔娜全都看在眼里。巴尔娜心里的苦,格格应该也清楚。自从牛钮暴毙身亡,巴尔娜死的心都有。只有把自己灌醉,心里还能好受些儿。谁知吃了两个月的酒,竟学会了撒酒疯,学会了拿宫里奴才出气……”说着说着,情不自禁落了泪。她拿锦帕擦拭了婆娑而下的泪水,凄然一笑,“巴尔娜拿自己宫里奴才出气也就罢了,在坤宁宫胡闹,委实有些不应该。巴尔娜敬格格一杯,给格格赔罪,给云珠姐赔礼……”“你与本宫情同姐妹,什么赔罪不赔罪的?”
孟古青端起酒杯,冲着巴尔娜举了举,“你承受的失子之痛,本宫自然瞧得清清楚楚,也感同身受伤心不已。人死不能复生,再难过也无济于事。巴尔娜,听本宫一句劝,忘了以前的事儿,振作起来吧……”提起牛钮暴毙一事,孟古青总有些过意不去。她那美丽的凤眸里,闪过一丝几不可见的愧疚之色。巴尔娜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她微微点了点头,含泪微笑,“格格心疼奴婢,巴尔娜自当忘了一切,重新振作起来。即便不为奴婢自己,也得为格格活着,为夭折的牛钮活着。有奴婢这个额娘在,每逢忌日,总还有人惦记着那苦命的孩子……”孟古青凤眸里的那一丝愧疚,没能逃过巴尔娜的眼睛。她心里越发认定孟古青就是毒害自己儿子的凶手,从心里憎恨这个旧主。想想孟古青说的话,心里一阵冷笑。忘了以前的事儿?这话说起来简单至极,做起来却无比艰难。她在失子之痛中煎熬了两个月,早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单纯善良温婉顺从的巴尔娜了。她可以忘了自己是谁,却不能忘记是谁毒死了她的牛钮。“明嫔娘娘到——”内监的传禀声,在正殿外响起。孟古青眉头微蹙,脸现不悦之色,“她怎么来了?”
巴尔娜摇摇头,苦笑道,“巴尔娜也不知道,她怎么会来?难不成,是跟着格格来的?”
见孟古青不悦,不着痕迹地点火,“再不然,是接连承宠数日,给咱们这些日日独守空闺的人示威来了?”
独守空闺这几个字,似乎刺疼了孟古青。她那美丽的眼眸里,阴霾越来越浓郁厚重,“既然来了,就请她进来吧——”巴尔娜点点头,给寒梅递了一个眼色。寒梅福了一福,悄没声息地出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