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暖阁。炕桌上，堆着一摞摞折子。福临俯身桌几上，专心致志地看折子。他听见挑帘声，头也没抬，“吴良辅，小明子的拶伤，好利索了没？几日不见这孩子，朕还真有些想他了。就算不能当差，也让他到西暖阁来一趟，省得朕挂念他，无心看折子……”“九哥——”明月把锦盘放在桌几上，斟了一杯茶放在福临面前。眉眼盈盈处，蕴含着无法诉说的愁绪和不舍。福临听见这熟悉的称谓和声音，迅速抬起头，瞧见明月这复杂眼神，一时间竟移不开目光。那种莫名的躁动，充斥着他的感官。他强行压下这种讨人厌的焦躁，佯装云淡风轻地问了一句，“伤好利索了？”
“还有些酸胀，已经无大碍了。”
强忍满腔离愁，柔声道，“茶百分凉，正好入口。九哥歇歇眼睛，先喝茶吧。省得凉了，又苦又涩，难以入口……”半月未当值，彼此尚思念对方。一朝出宫离去，此生再无相见之期。这漫漫人生，说短又长，两万个日夜，又当如何日复一日挨过去？福临放下手中折子，端起茶杯优雅地品了一口。目光扫了明月一眼，那种熟悉又陌生的躁动，如同鬼魅一样缠绕着他，驱之不散，“小明子，去景仁宫传朕口谕。朕翻了明嫔牌子，让她预备着……”明月应了一声，转身出西暖阁。福临望着那单薄瘦弱的背影，怔忪在原地。景仁宫。廊檐下，风灯高悬。柱子边，摆放着盆栽菊花。黄色菊，紫菊，粉菊，白菊，绿菊，红菊，色彩缤纷，品种繁多。空气里流淌着浓郁的花香，闻之，沁人肺腑。佟念锦倚在窗边，借着灯光赏花。眼神空洞一片，没有任何焦点与神采。慈宁宫那一幕，反复在眼前闪现。巴尔娜与皇后的话语，在耳边反复回响。“宁嫔妹妹承宠一次，就怀上了龙嗣，真是好福气……”“遴选时，本宫就觉得，宁嫔妹妹是有福之人。果不其然，一入宫闱就母凭子贵，真是可喜可贺……”想起这事儿，佟念锦心里就异常难过。董鄂莲心那丑丫头承宠一次，就怀上了龙嗣，母凭子贵晋位为嫔，与她这个宠妃平起平坐。来日诞下阿哥，必定会晋妃位，居她佟念锦之上。入宫近半年，景仁宫几乎是专房之宠。她日日喝那苦死人的坐胎药，按理说，这肚子也该有动静了。可奇怪的是，她却偏偏怀不上龙嗣。每一次希冀和期盼，都被准时而至的月事所粉碎。难道说，她佟念锦是薄命无福之人？这辈子都不会诞育龙嗣，永远没有母凭子贵的哪一天？“小姐，风凉，别冻着了……”兰嬷嬷拿件披风，披在佟念锦肩头。佟念锦回眸，眼里隐隐有泪光，“嬷嬷你说，本宫是不是没福气？宁嫔承宠一次，就能怀上龙嗣，为什么，本宫不能？”
兰嬷嬷喟叹一声，柔声安抚，“小姐，千万不能胡思乱想。嬷嬷觉得，小姐是天下最有福之人。不然，入宫就能成宠妃？怀龙嗣这事儿，讲究天时地利阴阳调和，急不来。皇上这么宠您，小姐早晚会怀上的。这会子怀不上，许是时辰不对。咱们景仁宫出生的阿哥，将来必定是储君。既是大清帝王，生辰八字命格运势，上天早就定了。不到时辰，指定是怀不上……”佟念锦破涕为笑，“嬷嬷净哄本宫……”绿柳进殿，躬身福了一福，回禀，“院判大人来了……”佟念锦点点头，“请王大人进来吧……”绿柳应了一声，引着王昌进殿。王昌躬身，给佟念锦施礼请安，“王昌参见明主子，明主子吉祥。”
象往常一样，挥挥手，“端进来吧……”等小内监把药碗放在桌几上，方又道，“药温凉正好，请明主子服用……”佟念锦喟叹一声，“日日喝这苦死人的坐胎药，也不见本宫怀龙嗣。劳烦王大人给本宫请个脉，瞧瞧，是不是本宫身子有什么问题？”
王昌应了一声，取出脉枕，给佟念锦请脉。请完脉，躬身回禀，“明主子身子很好，并无任何问题。一时半会儿怀不上龙嗣，许是机缘未到之故。主子耐心一些儿，早晚必定会怀上……”用复杂眼神瞧了瞧那碗坐胎药，催促道，“主子服药吧，省得凉了……”佟念锦点点头，吩咐，“绿柳，去取些冰糖来。”
瞧王昌一眼，笑着道，“王大人若有事儿，就先退下吧。这药是太后心意，本宫自然不敢辜负，必定喝得一滴不剩……”王昌应了一声，退出景仁宫正殿。在廊檐下，迎面遇上明月，知是御前红人，拱手寒暄一句离去。明月进正殿，大声传皇上口谕，“皇上说，今夜翻了明嫔娘娘牌子，让娘娘好生预备着……”遂又压低声音，轻声道，“佟妹妹，我准备走了。临走之前，来给佟妹妹辞行，顺便也说声谢谢，谢佟妹妹救命之恩……”佟念锦闻言，扑簌簌落下泪来，“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念锦知道，经受拶刑与逼供，明姐姐必定对这皇宫充满了畏惧。可怎么着，也得等念锦怀上龙嗣，生下阿哥，站稳脚跟再走不迟啊……”提起龙嗣一事儿，明月心生疑惑。她瞧了瞧梨花带雨的佟念锦，轻声询问，“佟妹妹独占圣宠，按理说，早该有好消息了，缘何一直没动静？”
兰嬷嬷见状，抢先插话，“今儿，闻说宁嫔娘娘怀上龙嗣，我们小姐正为这事儿伤心呢。非说，自己是命薄无福之人……”佟念锦叹息一声，“宁嫔承宠一次，就有好消息传来。念锦日日承宠，又蒙太后恩赐坐胎药，却怀不上龙嗣。明姐姐你说，念锦可不是无福之人？”
“佟妹妹休得胡说！”
瞧了瞧桌几上的汤药，端起来闻了闻，询问，“这是什么？妹妹调理身子的汤药？”
“这是太后赐的坐胎药！”
“既是太后赐的药，佟妹妹按时服用就是。”
笑了笑，又道，“妹妹既然舍不得姐姐，姐姐就在宫中多留些日子。等妹妹怀上龙嗣，诞下阿哥，吃了满月酒，姐姐再离宫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