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上。宫灯闪烁,光线幽暗。一个单薄瘦弱的身影,在长街上独行。明月回头瞧了瞧景仁宫,一丝怜悯涌上心头。自从佟念锦入宫为妃,景仁宫一枝独秀无人可比。专宠数月却怀不上龙嗣,别说佟念锦胡思乱想,她明月心里也有疑惑。当她闻到了那碗坐胎药,心里什么都明白了。不是佟念锦怀不上龙嗣,是有人不想让她怀上。那碗名为坐胎的汤药,其实是以黄连、大黄、柿子粉为主的避子汤,是想要受孕女子绝对不敢碰的东西。这几味中药都是大寒之物,女子连续服用数年之后,体质变得极为寒凉。想要诞育龙嗣,几无可能。避子汤既是太后所赐,连太医都吓得三缄其口。她一个御前小内监,如何敢把这惊天秘密说出来?太后之所以不让佟念锦诞育龙嗣,必定是为了稳固孟古青后位,以防景仁宫侍从生娇,压住了中宫皇后的风头!为了保住孟古青后位,为了科尔沁荣宠,太后煞费心思算计景仁宫,倒也在情理之中。这大清皇宫看起来婆慈媳孝,表面上一团和气。每个人心里都扒拉着小算盘,拼命地算计着别人。如果景仁宫住着的真是“别人”,她明月必定也会装着什么都不知道,更不会淌浑水。可偏偏景仁宫住着的,是她明月义结金兰的妹妹,是危急关头救过她性命的佟念锦。袖手旁观,她如何能做得到?她虽不敢戳穿这秘密,但她可以为念锦调理身子。皇上既然命她为佟念锦做汤羹,她大可以借此良机,不着痕迹地用温热食物克制念锦体内的寒凉。她若以水滴石穿之恒心,来为念锦调理身子,少则半年,多着一载,念锦必定能如愿以偿,怀上龙嗣母凭子贵。她既答应念锦留下,离宫计划只能暂时搁浅。如春姑姑通达明理视她如女,若知晓这事儿,应该不会反对她的选择。进了乾清宫,迎面遇到当值回来的如春,打招呼之际,悄声说道,“姑姑,小明子私事未了。一时半会儿,怕是走不成了?”
如春瞧了瞧西暖阁,喟叹一声,“姑姑就知道,你割舍不下……”明月苦笑一下,摇摇头,“姑姑误会了。”
凑近如春一步,轻声道,“无关西暖阁,是因为佟妹妹。此事说来话长,外面人多眼杂。等回了小屋,小明子再跟姑姑细说……”如春点点头,与明月擦肩而过。明月瞧了瞧西暖阁,竟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笼罩在心头的离愁别恨,一时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珍惜与悸动。永和宫。“主子,不能再喝了——”“主子这么喝下去,怕是要耽误明早送亲的……”“别管本宫,本宫就是要喝醉。”
醉意朦胧的巴尔娜,指指自己心口处,“只有喝醉了,这儿才会不痛……”她的牛钮,不足百日就被坤宁宫害死。别人却生孩子的生孩子,怀龙嗣的怀龙嗣。其他宫殿都沉浸在生的喜悦里,只有永和宫笼罩着死亡的阴影。其他嫔妃都享受着孕育的天伦之乐,承受失子之痛的,只有她巴尔娜一人。“奴婢知道,主子心里难受。可再怎么难过,也不能糟践自个儿身子啊?”
夺过巴尔娜手里的酒具,规劝,“明儿,是十一贝勒大喜之日。主子要送亲,喝得烂醉,如何能起得来?”
巴尔娜再度夺过酒具,对着酒壶壶嘴喝了一口,“越是高兴喜庆的日子,本宫就越难过。越是这种时候,本宫就越想牛钮……”寒梅见劝不住,喟叹一声,“既如此,主子想喝醉,就喝吧。明儿,耽误了送亲,大不了被太后训斥几句……”景仁宫。“皇上驾到——”“臣妾参见皇上——”福临搀扶起佟念锦,揽着她向殿里走。瞧见她眉宇之间有悲愁之色,遂问道,“今儿,怎么不高兴?”
佟念锦喟叹一声,幽然道,“宁嫔承宠一次,就有好消息传来。延禧宫母凭子贵,道喜者不断。念锦日日承宠,却怀不上龙嗣。不知合适,景仁宫也会象延禧宫一样,喜事临门……”福临闻言,笑着道,“你既想喜事临门,朕就赐你一大喜。朕保证,过两日,景仁宫也会象延禧宫一样,道喜声不断……”佟念锦嘟着嘴,娇嗔道,“一不过寿,二怀不上龙嗣,喜从何来啊?”
福临在她秀发上亲吻了一下,“过两日,你就知道了……”含清斋。含清斋坐落在慈宁宫小花园,距离咸若馆很近。九月十六这日,含清斋里张灯结彩,喜气洋洋。身着大红嫁衣的思格娜,端坐在妆台前,任由宫女红袖为其装扮。梨花镜里那个身着大红嫁衣的女子,俏脸含羞,眉目含春,兴奋又紧张,期待又忐忑,一副新嫁娘的羞涩模样。“苹果——”“如意——”“盖头——”“朝珠——”“………”“………”佟念锦怕有疏漏,照着单子宣读物品。孟古青瞧着东西准备齐全,却还不见巴尔娜身影,“天都这会子了,巴尔娜这死丫头还不来。估摸着,又喝多了……”说话间,巴尔娜带着侍从匆匆而来。她给孟古青福了一福,告罪,“格格,对不起,巴尔娜来晚了。明嫔妹妹,受累了。”
苦笑一下,解释,“昨夜睡不着,一个人喝了几杯。这会子,还头疼呢……”“本宫估摸着,你就是喝多了……”“新娘子,装扮得如何了?”
“差不多了——”一阵鼓乐声,由远及近。须臾后,素心进殿,她微微福了一福,“启禀皇后娘娘,贝勒府迎亲队伍到了。太后吩咐,新娘子若妆扮好了,上轿就是……”行至妆台前,瞧了瞧伺候思格娜梳妆的红袖,“格格入宫后,一直是你在侍奉。此番格格出嫁,太后让你陪嫁贝勒府,贴身伺候格格……”红袖福了一福,“奴婢谨遵太后吩咐……”孟古青瞧了瞧窗外,一时间感慨万千,“迎亲队伍既然到了,妹妹上轿吧……”牵着思格娜的手,低声叮嘱,“妹妹到了贝勒府,一定要学会讨好夫君,千万不要象姐姐……”话说到此处,哽住了。后面的话卡在嗓子里,怎么都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