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完我躬身再奏,“臣以实上奏,何言诬陷?陈名夏结党怀奸,涂抹票拟稿薄,删改谕旨,庇护同党,纵子为害乡里。自古奸臣贼子,党不成则计不行。何则?无真才,无实事,无显功,故必结党为之虚誉。欲党之成,附己者虽恶必护,异己者虽善必仇,行之久而入党者多。若非审察乡评舆论,按其行事,则党固莫可破矣。臣窃自念,壮年孟浪疏庸,辜负先帝,一废十年。皇上定鼎,始得随入禁地,谨守臣职,又复十年,忍性缄口。然愚直性生,遇事勃发,埋轮补牍,虽不敢行;若夫附党营私以图富贵,臣宁死不为也。皇上不以臣衰老,列诸满大臣;圣寿召入深宫,亲赐御酒。臣非土木,敢不尽心力图报。名夏奸乱日甚,党局日成。人鉴张煊而莫敢言,臣不惮舍残躯以报圣主……”福临似有不悦,“宁完我,你有证据吗?”
宁完我俯首,奏秉,“没有!”
福临再看向刘正宗,“刘大人,你有证据吗?”
刘正宗摇头,“臣也没有!”
福临盛怒,“既然没有证据,事情就到此为止!”
简亲王济度上前一步,躬身,“皇上,自宋仁宗实行风闻奏事以来,御史大夫皆有风闻弹奏之权。若刘正宗与宁完我弹奏陈名夏结党营私,倒也罢了。他们弹劾陈名夏有反清复明思想,事关大清江山社稷,皇上不能坐视不理……”福临瞧了瞧济尔哈朗,神情淡漠,“以叔王之见呢?”
济尔哈朗俯身,态度强势,“以本王之见,暂且把陈名夏收押。此事交给议政大臣会议审理,等审出结果,再行定夺……”遏必隆出列,随声附和,“郑亲王言之有理,臣附议——”苏克萨哈出列,随声附和,“郑亲王言之有理,臣附议——”鳌拜出列,随声附和,“郑亲王言之有理,臣附议——”福临见满清亲贵抱团,脸色一变再变。他倪了济尔哈朗一眼,起身。一边出太和殿,一边丢下几个字,“陈名夏,收监——”吴良辅传禀了一声“退朝”,尾随福临出殿。他正准备传软轿,福临却已疾步走向乾清宫。乾清宫。西暖阁里,噼里啪啦声响不断。瓷器碎片飞出老远,差一点儿扎伤闻讯赶来的吴良辅。“死了一个多尔衮,又来一个济尔哈朗,他们都想凌驾在朕的头上——”“皇上,气大伤身——”“他们不就是反对朕推行满汉一家的新政吗?他们不就是想凌驾在汉人头上作威作福吗?什么要想天下安,留发复衣冠?纯属无稽之谈!陈名夏要有这气节,早在前明覆亡时就跟着崇祯上吊自杀了!”
“朕要立一个汉女做皇后,他们就千方百计害死明月!朕要重用汉官,实行君主集权制,他们就借风闻奏事,想砍陈名夏的脑袋!”
“议政大臣会议还没审核,兴许,陈大人还有一线生机……”明月一边收拾残局,一边听着吴良辅安慰福临。盛怒下的福临,冷笑不已,“哼,什么议政大臣会议?它只是济尔哈朗父子的一言堂!苏克萨哈、遏必隆就是郑亲王的应声虫。鳌拜和索尼,是太后养的两条狗!即便他俩与郑亲王有嫌隙,为了满清亲贵的利益,议政会议上,势必会抱成一团!安亲王孤掌难鸣,陈名夏死定了!”
“皇上,何不去求求太后?或许……”“太后反对满汉一家,不会替朕说话的……”“议政大臣会议若凌驾在皇上头上,太后不会坐视不理……”“摆驾慈宁宫……”慈宁宫。“这下,皇上该瞧清楚了……”布木布泰端起茶具,优雅地抿了一口,“济尔哈朗父子权倾朝野,操纵议政会。佟念锦若再入主坤宁宫,以后在朝堂上,皇上更会寸步难行……”“以皇额娘之见,朕该如何是好?”
“若哀家猜得没错,济尔哈朗父子真正意图,怕是不在陈名夏,而是意在中宫之位。宁完我不过是他们父子手中的一把刀,想要逼迫皇上就范。若哀家是皇上,必定会弃车保帅,绝了济尔哈朗父子念想……”“额娘的意思,是让朕弃了陈名夏?”
“不弃,皇上又能如何?”
喟叹一声,“就算哀家肯帮皇上,也无力操纵议政会。鳌拜索尼加上岳乐,能扭转乾坤吗?”
福临闻言,沉默不语。布木布泰放下手中茶具,“皇上推行满汉平等之策,一时半会儿,这事儿还真急不来。不是哀家给皇上泼凉水,除非皇上撤了议政会,实行君主集权制,否则的话,负责满汉平等之策的汉臣,都会成为出头的椽子……”“这么说,朕必须得忍疼割爱了?”
议政王大臣会议制度,乃是清太祖努尔哈赤生前所建,又称“国议”。这种制度在清初,确实起到了积极作用。随着大清入关,天下逐步统一。议政会与皇权之间的矛盾日益明显,福临早忧心裁撤,却无力实行而已。“汉臣多的是,舍一个,还能再扶持一个。若皇上为了一个臣子,受制于济尔哈朗,是非君王治国之道……”喟叹一声,语重心长地说道,“哀家是皇上亲额娘,事事以皇上为念。可惜,皇上不懂哀家苦心。继后从博尔济吉特氏选,一来可以安抚科尔沁,以免草原生变。二来,也能牵制郑亲王父子。继后上位,景仁宫没了念想。兴许,济尔哈朗父子能消停一些儿……”福临眼眸微敛,似乎下了决心。他端起青花瓷茶具,猛喝一口,“朕回去,就拟册后诏书,绝了济尔哈朗父子念想。至于陈名夏,权当他是为国捐躯了……”放下茶具,徐徐起身。带着侍从,匆匆离去。布木布泰瞧着福临的背影,微微叹息一声,“在朝堂上屡屡碰壁,皇上才会懂得,哀家才是真心为他好……”苏麻点点头,“物极必反,郑亲王越是给皇上施加压力,景仁宫越不可能上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