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念锦所有猜测,因这幅《八十七神仙卷》而证实。所谓的日落而歇,不过是福临掩人耳目的把戏罢了。她无须猜测也知道,福临必定是装扮成内监或者侍卫,悄没声息地去了含清斋。若非如此,明月所做的画,又如何会出现在福临手上?才女作画,御笔题字。谈诗论文,下棋操琴。香闺缠绵,耳鬓厮磨。郎情妾意,深情款款。佟念锦一想到这些儿旖旎唯美的画面,心就一阵阵刺疼。满心酸涩和妒忌,席卷而来,瞬间淹没了她。泪雾迅速弥漫开来,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天衣飞扬,满屏风动的《八十七神仙卷》。为了掩饰自己满心失意,她拿锦帕悄悄擦拭了一下眼角。笑着奉承道,“皇上这寿礼,真是别出心裁。让八十七位神仙给皇额娘贺寿,皇额娘想不成神仙都难……”布木布泰意味深长地瞧了佟念锦一眼,“贵妃这话,说到哀家心坎儿上了。皇上以仁孝治天下,自然会变着法儿讨哀家欢心……”“何止是皇上变着法儿讨皇额娘欢心?”
莞尔一笑,“嫔妾和众位姐妹也一样,都想让皇额娘开心。念锦知皇额娘信佛,日日诵经,为皇上和大清祈福。今儿,借花献佛,把皇上赐给嫔妾安胎的玉观音献上,恭祝老神仙千秋华诞……”瞧兰嬷嬷一眼,吩咐,“兰嬷嬷,把寿礼呈上来……”兰嬷嬷应了一声,从侍从手中接过一个锦盘。锦盘上放着一尊玉观音,通体翠绿,晶莹剔透。布木布泰瞧了瞧玉观音,笑得合不拢嘴,“好,真好——”瞧苏麻一眼,吩咐,“把东西收下……”苏麻收礼时,素心领着一个小宫女进殿。青云给布木布泰磕头,回禀,“启禀太后娘娘,静妃娘娘着了风寒,一直咳嗽不止。娘娘怕给太后过病气,不能来慈宁宫贺寿。娘娘说,她在永寿宫给太后磕头,遥祝太后凤体安康,福寿绵长……”布木布泰闻言,脸显悲悯之色。她喟叹了一声,轻声叮咛,“回去告诉你们主子,不用惦记哀家。等静妃身子大好了,再来慈宁宫也不迟……”自从吴克善殁了之后,孟古青从未出永寿宫一步。也不知这孩子恨她这个姑母,还是真万念俱灰。就连她千秋华诞,这孩子也不肯来慈宁宫露个脸,而是遣奴婢来回一声了事。她虽然惦念这孩子,却也不想去永寿宫。吴克善殁在皇宫里,她布木布泰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她虽没想要吴克善死,吴克善毕竟是死了。面对这孩子时,她心里总有些儿愧疚。福临瞧太后伤感,也不由得想起吴克善兴师问罪那一幕。他长长地喟叹一声,吩咐,“吴良辅,宣个太医,给永寿宫好好瞧瞧……”虽然憎恨废后骄奢任性,心中也多多少少有些儿愧疚。他福临可以瞒过任何人,却瞒不住自己的心。从孟古青未入宫,就是一个可以预见的悲剧。因为他憎恨多尔衮,连带着也不喜欢多尔衮为他挑选的这个皇后。若非他刻意冷落孟古青,让中宫皇后成为一大笑话,兴许孟古青也不会三番两次谋害皇嗣。吴良辅应了一声,出了慈宁宫正殿。他遣人去请太医后,再次回到主子身侧。“太妃娘娘到——”“襄郡王到——”“郑亲王到——”“安郡王到——”内监的传禀声,此起彼伏。贺客越来越多,慈宁宫里也越来越热闹。佟念锦瞧着乌泱泱满屋子人,心里却空落落的。她一边强颜欢笑,招呼满清亲贵内眷,目光却一直追随着那一抹明黄色身影,奈何,福临却好像遗忘了她一样,不肯瞧她一眼。永寿宫。一阵阵咳嗽声,在寝殿里响起。孟古青躺在床榻上,涕泪俱下。一阵阵丝竹声,从慈宁宫方向传来。耳听着这些丝竹声,想想着慈宁宫的热闹景象,心里升起一抹难以言说的悲凉与哀伤。自古道,有人欢喜有人愁。别处再怎么热闹喜庆,也感染不了她这个寂寥伤怀的人。原本以为,废后只是她一个人的事儿。哪里想得到,因为她这个不孝女,竟然害得自己父王命丧皇宫。她不在乎自己成为科尔沁的罪人,成为大草原的耻辱。吴克善因为她孟古青而丧命,她这个做女儿的,却不能不动容。自从父王去世以后,她孟古青恨透了自己。如果不是她骄奢任性,父王如何会英年早逝?早知如此,她宁可委屈自己,也会听从太后之言,摆正自己位置,与福临和睦相处。就算是无恩无宠,起码可以保住后位,保住科尔沁荣宠,保住疼她爱她宠她的父王。青云进殿,微微福了福,“启禀娘娘,皇上遣太医来了——”孟古青闻言,嘴角微牵,露出一抹嘲弄的笑,“青云,让太医走吧。本宫自个儿的身子,自个儿心里最清楚。不用医治,慢慢会好的……”她贵为皇后时,福临从不肯正眼瞧她。被废住在永寿宫,他竟然想起给她宣太医了。他是好心也罢,是愧疚也好,她都不想领他这个情。她孟古青有自己的傲娇,她宁可缠绵病榻,死在这永寿宫,也不会让他宣的太医瞧病。青云有些忧虑,立在原地不动,“娘娘——”孟古青挥挥手,再一次吩咐,“出去吧,本宫想静一静……”青云不敢违拗,只得匆匆出了寝殿。她瞧了瞧等在殿外的唐新与克尔苏,摇摇头,“娘娘不想瞧,唐太医,您请回吧……”等唐新离去后,方忧心匆匆地说道,“克尔苏,娘娘不肯瞧病,这可如何是好啊?”
克尔苏思忖片刻,方才道,“我去太医院走一趟,把娘娘症状给太医说一下。让他们开个方子,煎了,给娘娘服下……”青云闻言,脸现喜色,“方才来时,我已经把娘娘的病情,给唐太医大致说了。你去太医院,直接找唐太医,让他开方子抓药好了……”